萧太太正跟儿子怄气,门口忽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这声音来得有点突兀,她一愣神,赶紧止住哭声,抬眼看看报时钟,已经快8点了,天早都黑透了,大冷的雪天儿,又是非常时期,她家连每周一次铁定的四圈儿麻将都凑不齐人了,谁还会在这个时候登门?她心里不由得“咯噔”别了一下。
萧艳婷慌忙擦干了眼泪,歪头冲着门口,小心问道:“是,哪位啊?”
门外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隐约透着霸气:“我———”
不用报姓名,她也能听出他的声音来。
萧艳婷扭头看看身边的这俩孩子,心里不免有点虚慌,不知他陈至魁为何不请自来,还选了这么个时间,她既怕他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更怕他不知收敛,守着孩子们举止轻浮。
萧艳婷过去打开门,身子微微斜倚着门框,脸上勉强挤出些笑容来招呼他:“陈处长啊,您可真是的,有事儿支派一下秘书就行了,怎么能劳您大驾呢?这大冷的天儿,可真是难为您哦。”
“哟嗬,怎么?不欢迎啊”
萧太太撇了一下嘴,又抬起手来在面前划拉了一下,嗔道:“得,瞧您这话说得,若是想羞煞我,趁早说哦。我八抬大轿都请不到您,这会儿贵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哦,我怎敢不欢迎?快,快请进屋坐。”
萧艳婷侧过身去让开个空,陈至魁便大大样样地进了屋,连升跟橱嫚见了他,齐声问候:“伯伯好。”
“好,好”,陈至魁眼珠子不动,盯着橱嫚看:“萧太太啊,这位小姐……怎么以前没有见过呢?”
“噢,是我的干女,跟亲生的一般。”
“嗨,这闺女八成与你有血缘关系吧,咋就长得这么俊秀涅?”
“瞧瞧,到底是处长哦,话说得玲珑得体,能熨帖(舒服)死个人”,萧艳婷白他一眼,见他那个色迷迷的样子,心中不快,赶紧把橱嫚支开:“橱嫚儿,去,给陈处长下壶‘大红袍’,再把点心盒端来,噢,记得要用滚水冲茶,多闷会儿啊。”
“哎”,橱嫚应了一声走开,没多久,她便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还有各式点心。放下手里的东西,她便过去坐桌边,跟连升临摹字帖去了。
陈至魁架着二郎腿,仔细品着热茶,跟萧太太道:“还是你知道我的喜好,这大红袍我可是只在你这里喝过……噢,我刚从添香楼那边过来,那个老鸨给我沏了壶龙井,茶倒是好茶,只是不对我的脾胃。”
“哦……?”
添香楼这个名字太扎心,萧太太只应了一声,便把后边的话给咽了下去,怕他开了话匣子,顺嘴走漏出什么她不愿让孩子们听到的事情。
陈至魁见萧太太面露难色,这才想起她的忌讳来,便正正身子,一本正经地问她:“我有点重要的公事要找你商量,不知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孩子们都到了懂事的年纪了,萧太太甚是担心他们知道自己与添香楼的渊源,听他这么一说,正合心意,只是,这家不过比一般房客的屋子多出了三间卧室来,比不得富贵人家的大宅院,哪儿还有什么多余的客厅用来招待客人?唯一可去的地方便是她的内间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她正犹豫间,陈处长又道:“事情紧急,估计今晚我得熬通宵了。”
萧艳婷见他难得说话这么正经,便不敢怠慢:“里间说话,行吗?”
“行”,他答应得倒干脆痛快。
萧太太扭头看着两个瞪眼瞧着自己的孩子,道:“你们,各自好好念书”,说完,领着陈至魁进了里屋。
门一关,陈至魁便等不及,从后边抱住她,在她耳边小声道:“乖乖,想死了……”
“别,两个小鬼头,贼着呢”,萧艳婷努力挣脱开他,问道:“啥要紧的事儿啊?”
“是这么回事儿”,陈至魁被她搞得顿时消了兴致,便把组织欢迎日军进城的打算仔细讲给了她听。
萧艳婷静静地听他说完,蹙着眉头,委婉地推辞:“这事儿还真不太好办,一来,我与房客们只是签了租房的约定,余外的事情只能凭人家自觉自愿了,不好强迫;二来,院里的房客近来走得不少,眼下冰天雪地的,又临到了年下,谁还愿意出门遭这个罪啊;三个么,老百姓们自古见了当兵的都是惧怕三分,更何况还是外国兵呢。”
陈至魁本以为,凭着与她这么多年的交情,再加上帮过她几次大忙,这芝麻绿豆点事儿萧艳婷一定会热心相助的,没想到,她竟然支支吾吾地淤磨半天,还没添香楼那个奸钻刁猾的鸨儿爽快,心中难免不悦,原本晴朗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
“萧太太啊,你的觉悟怎么还及不上个老鸨?!青楼女子尚知要维护我国与友邦的友谊,你一向知书达理,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再者说了,日本人是好惹的吗?他们若是一怒,大家还会有好日子过?在下一没要你出钱,二没要你出力,不过让你帮忙动员一下楼里的妇孺,上街欢迎一下友军,以示两国人民的友好,你何苦这么推三阻四的……我可是头一次找你办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但愿你日后不再有什么有求于我的事情。”说完,他扭转屁股,摆出欲要走人的架势来。
听他生分地喊自己“萧太太”,又撂下句羞恼的话,萧艳婷才知自己刚才说了过头话,便赶紧抱着他的胳膊在怀里,撒娇道:“哟,瞧瞧您这脾气,耍什么爷威风哦。人家不过说点为难之处,你这就尥蹶子了?早知你这么不通情达理,我会理你才怪!”
见他缓和了许多,萧艳婷趁机道:“处长鼎力相帮于我,艳婷刻刻于怀,自当衔环结草以报,怎敢忘恩?只是,我只力难为啊……院儿里现在冷冷清清的,剩下的二十几家住户,哪里还找得到多少人啊。”
陈至魁被她这番撒娇耍嗲弄得心软,心里的不满立刻消去了多半,玩笑道:“你们这些大杂院儿里最不缺的就是小孩儿,一帮婆娘,吃饱了无事干就知道窝炕头上,不生孩子还能干啥?两腿一劈,开口就是一个。”
“得得,说这么难听,埋汰人家干吗?我倒是想多生几个却还生不出来呢。”萧艳婷打断他,又问:“可我还是没办法说服人家上街啊。”
陈至魁拧了一下她的鼻子,道:“真笨,使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么。”
“啊?我哪儿还有多余的钱往外掏哦。”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哪,谁让你掏自己口袋了,啊?你不会说,不去的人家就得涨租银?”
萧艳婷捶他一把,嗔道:“就你个蛇蝎心肠的毒物……好吧,我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