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升被达源问得哑口无言,是啊,父亲不仅仅是一个称谓,更是责任、是担当、是一个家的靠山。
连升沉默了片刻,道:“达源,实不相瞒,念祖并非我亲生,你嫂子嫁给我时已经快四十岁,错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我们后来领养了念祖,他是个孤儿,幸运的是,念祖越长越像我,那天,连妹都说他长得跟我无二致。也许是,十几年的朝夕相处,饮食习惯、举手投足受我的影响,念祖才会跟我越来越像,又或者,因着妹的心念,她看念祖,就越看越像我。”
达源道:“养恩大于生恩,何必计较他是否是亲生己出?你跟嫂子把念祖教育得很好,他是咱杨家的未来和希望。”
连升明白达源话中的暗示,轻叹一声:“唉,我这辈子活得其实挺憋屈的,年轻的时候吧,有情人难成眷属,也没能在母亲膝下尽孝,老来老去的,好不容易才知道,我在这世上竟然还有个亲生骨肉……唉,罢了,我不打算与莲儿相认了,这样,对大家都好,若以后我有可以帮到她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让我也默默地尽一点该尽的责任。”
“哥,谢谢你”,达源道:“莲儿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从来都这么认为,她是我生命中的另一个寄托,支撑着我的信念,我不能把对她几十年的父爱割舍给任何人,我不与任何人分享这份父爱,哥,你也不行!”
“该说‘谢谢’的是我啊”,连升一把老泪肆意流淌:“莲儿虽不幸,但有你这样的父亲,她也是幸运的,我知足了。”
达源道:“哥,我已经给达江拍了电报,让他跟箱嫚儿赶紧赶过来,他们明天到。”
“他俩还好吧?”
达源笑道:“呵呵,咱弟兄仨数他最能耐,他跟箱嫚儿一口气生了五个小子,最后终于等到了一个丫头才止住,哥你说说,咱老杨家开枝散叶、发扬光大竟然全靠了他,他一人把咱俩的活儿也全包圆儿了,他俩目前孙子都有七、八个了吧,反正光去年一年就报了三次喜,嫚还以为她妹老糊涂了呢,刚报过喜,怎么隔了俩月又来报喜了,这不,嫚特意嘱咐我,只说让达江老两口过来,要是喊他全家过来,他能给你拉过来一个连。”
连升也会心地一笑:“看样子,达江日子过得不错嘛。”
达源道:“当初他俩北上加入了四野,跟随林X从东北一路打下来,后来就在天津落了脚,达江离休前做到了厅级干部,箱嫚儿也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离休干部,待遇不错。”
连升好奇:“跟着林X?他俩历次运动中没少遭罪吧?”
达源道:“要说么,咱弟兄中数他最怂,记得当年三婶儿总数落他,骂他是个怂包、废柴、老棉花套,三杠子也打不出个屁来,谁想,他那是蔫儿有主意,大事拎得清、小事装糊涂。当初组织上做政调,他在审查表上填的是:年少离家参加革命,家庭状况不明,请组织调查。嗐,组织哪儿有那闲工夫,谁没事儿找事儿会去查啊,要不是老三抖机灵,就凭三叔那个成分,□□中他还不得给扒几层皮?所以,那俩才能尽享天伦之乐,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母猪下崽儿都没这么勤快。”
“达江他爹怎么了?” 连升淡淡地问,当年他被杨叔轩逼得亡命天涯,差点命丧他乡,现在回想起来,伤口依然隐隐作痛。
“当年咱老家闹日本鬼子,二爷爷跑来青岛,把老家的地契放到了咱家,说是怕日本鬼子给抢了去。解放初期那会儿,咱老家那里**跟还乡团拉锯,**来了把咱家的地给分了,还乡团回去时,三叔给人家塞了三根儿金条,让他们把咱家的地给要回来。再后来,还乡团被团灭,三叔受牵连被判了现行□□,再加上他在日伪政府做过商会副会长,于是他就成了现行加历史双料□□,后来死在了狱里。”
连升无语,暗叹:唉,人在做、天在看,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他这也算是罪有应得啦。
连升又问:“二叔后来怎样了?”
“父亲算是开明士绅,56年那会儿,家里的几间铺子参加了公司合营,后来都公有化了,双亲最后均得以颐享天年。”
连升又问:“那,永泰里呢?”
“永泰里起先是交给了托管机构托管,后来因为托管单位经营不善,永泰里又转交给了政府托管,租户到后来都变成了户主,‘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自古以来就是咱中国人的理想,**正在努力践行。”
连升叹道:“唉,想当年,咱父辈们为了永泰里的归属,明争暗斗、兄弟阋墙,永泰里到最后还是没姓了杨!”
“他们兄弟有时代的局限,眼界还是窄了”,达源道:“有国才有家,当年一个小日本儿就把中华大地糟蹋得山河破碎,只有国家强大了,小家才会蒸蒸日上。”
连升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达源,我问你个触及灵魂的问题,反右、□□,你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还相信**吗?”
“工业革命之前,谁会想到,人还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达源道:“**的终极目标是天下大同、按需分配,以后物质极大地丰富了,我认为是有可能的,就算目前来说它只是个愿景,不好吗?至于怎样来实现,见仁见智,无论是走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道路,我持开放态度,也许殊途同归,这两种制度都可以达到目标。”
连升又问:“你对你的信仰,从未动摇过吗?”
“当然有”,达源反问他:“但是,难道因为孩子学走路会摔跤,就不让他走路了?我毕生所追求的信仰,是黑暗中的光明,虽然它不属于我,也照不到我,但我依然看到了那一缕光亮。我们每个人对于空间和时间来说,都是渺小又短暂的过客,现在没有的事情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也许,再过100年、500年,如果我们还活着,这些问题可能都没必要讨论了。”
次日,在连升以及众亲人的见证下,达源单膝跪地,再次向橱嫚求婚:“‘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嫚,可愿意嫁我为妻?”
橱嫚眼里噙着泪水,大声回应他:“我愿意!”
达源拥她入怀,誓言道:“你许我一生,我护你一世!我愿与你恩爱到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全书完
初稿完成于2024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