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叶,**中央以及各级政府针对民营资本家和私营个体劳动者开始实施社会主义改造政策和运动,采取了先赎买私企(定期分红)、再逐渐将其划归公有的策略,随后公私合营渐成趋势。
达源跟父母亲宣传了党的政策,又把利弊得失说明清楚,仲轩心存疑虑,先开始他是抗拒的,架不住达源再三做工作,见大势所趋,仲轩也只好应允达源,将家里的两家商铺全都拿去合营,不过有几个问题需要达源事先搞清楚:其一、店铺怎么折价,市价谁来定?定息怎么算,以何为标准?其二、合营期为十年,之后怎么办?
达源上上下下跑断了腿,父亲的这两个问题终于打听得差不多了。这5%固定的市值利息,外加盈利额的25%作奖金仲轩还算满意,只是,两间铺子的市值估价偏低,盈利预期值也被低估了不少,因此岁入也随之会减少很多,况且,合营十年之后还不知政策会怎样,若是家里的金鸡母不但不下蛋了,兴许还会被人给抱走,以后还指望啥过活?
仲轩对此不甚满意,犹疑之心又起,咏梅倒是想得开,劝他:“都说,‘头戴盛锡福、身穿谦祥益’,连这两家都打算合营了,咱那两间铺子算啥?是能跟盛锡福比,还是能跟人谦祥益比?人家老板可都是全国开分店的,会比咱傻,还是不如咱会算计?现在若是不上车,只怕日后连机会都没了,再说了,那不是还有十年的岁入兜底儿么?虽说是少了点儿,但不管盈亏,一下子固定十年的给付,就算咱自己营生,也不见得年年盈利有进项吧?我说,咱暂且走一步、看一步,明天的事情都没人敢打保票,更何况十年以后呐。”
仲轩寻思半天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想着杨家几代人的心血就这么拱手出让,心有不甘,勉为其难,无奈道:“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我等草民徒有爱国之心、无有报国之路,这,也就权当是咱为国家尽了一份力吧。”
萧艳婷听说仲轩名下的两爿铺子参加了公私合营,就跟橱嫚商议:“嫚儿,积厚里的林太太昨儿个跟我说,她家,还有广兴里准备参加合营了,可我寻思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永泰里是先夫留下的,几十年了,日子再怎么艰难我都没有出手,有它在,我感觉先夫的在天之灵必会庇佑我们孤儿寡母,若它不在,一来,尚不知我还有命无命活到你哥回家;二来,日后若是公家把永泰里收了去,也不知我还能否住这里了,你哥若是回来,到哪儿找我去?若是不合营吧,看这架势,怕是由不得个人的主张了……唉,如此一来,也是没得选了。”
橱嫚道:“娘,达源也跟我说来着,**的最终目标是消灭不劳而获的资本主义制度,现阶段的公私合营势在必行,早合营、晚合营,早晚都得合营,**如今已经坐稳了江山,咱与其落后被动,不如尽早积极参加改造,有政策在,咱可以继续住永泰里,这个您甭担心。”
“我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个理儿,胳膊哪儿拧得过大腿”,萧艳婷轻叹一声,又道:“嗐,我前儿个去劈柴院儿见了马先生,问他祖居之事,他道:‘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之家庆有余’,我心里就纳了闷儿,嫚儿你说说看,究竟是我这永泰里不向阳了,还是我这人不积善了?娘虽然争强好胜了半辈子,积德向善这是我的底线。”
橱嫚劝道:“娘,现在都新社会了,您还是别再信那些迷信的东西了,算命先生哪个不靠两片嘴皮?说生、说死,还不都凭同样一句话?”想起自己打出生起就被那个“克父母”的谶语诅咒,与心爱之人相爱却不能相守,也害得莲儿迄今还不能见亲生父亲一面,她心头一阵酸涩难受。
萧艳婷回想起自己少小离开父母被卖入勾栏,受尽人间屈辱磨难,再联想起丈夫早逝,儿子如今也离家生死不明,她不免自怨自艾,垂泪道:“话虽这么说,唉,马先生说得没错,咱这永泰里的确缺乏阳刚之气,盘给外人经营也是没有办法的个法子,先夫即便要责怪于我,我已竭尽所能,问心无愧矣。”
橱嫚安慰道:“娘,退一万步讲,您不是还有我么?我就是您的亲女,理当给您养老送终。”
萧艳婷泪眼望着橱嫚,想着自己年轻时丈夫靠不上,老来时儿子又不得靠,当初,若不是自己横加阻拦,连升与橱嫚,还有莲儿,一家人本该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再看看如今落到这光景,一家人不得团聚,与莲儿日日相见却不能相认,她心说:我这是积了哪门子善哦。
萧艳婷悔不当初,道:“嫚儿,娘这辈子最大的善报就是有了你,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当初……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