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升要调防去金门,临行前他去了王家辞行,嘉贞送他,二人沿着基隆河畔漫步。
嘉贞问:“连升哥,怎么突然要调你去金门呢?是,贵部所有人都去吗?”
连升答:“不是,是我自己打报告申请的,上峰下达命令,征召现役军人去守卫金门,也号召各级将士自愿报名,我递交了请愿书,很快就批下来了。”
嘉贞闻言一惊,内心焦急,她忙问:“为什么?金门乃前线之前线,靠厦门那么近,鸡犬相闻,对共军来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金门迟早要被他们拿下,虽说古宁头一战**大捷,正如那日你所说,下回若共军来犯,难保金门安然无虞……‘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连升哥,为何如此不惜命?”
连升淡然道:“保家卫国,本就军人职责之所在,此肉身凡躯若能报效国家,何足怜恤。”
嘉贞沉默不语,连升幽然道:“嘉贞,我与你不一样,老家尚有寡母独守,甚是让我牵挂,我临走时匆忙慌张,竟未与高堂辞行告别,至今仍深感愧疚,以至留下心结,唯恐今生无有与母亲再见之日,因此,每天惶然度日、怅然若失。令父母亲人都在身边,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因此,那日你说,‘吾心安处是故乡’,我不以为然,即便长留久居,我也做不到他乡即故乡,因我负罪感深重,无论何时何地,此心难安。”
嘉贞小心问:“你想过没有,若此一去不幸为国捐躯,岂不更是憾留人间?”
连升凄然一笑,道:“赫,天命若如此安排,我又何惧之有?总比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要好一点吧,我又不是没死过,只是侥幸活下来了而已。”
嘉贞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不知爱惜,岂不上愧对苍天、下愧对父母亲人?这世上,总有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吧?即便不为自己,也为该他们想想。”
连升被她说到了伤心处,想起了老来无依无靠的母亲,还有痴心等待自己的橱嫚,他心头酸涩难受,泪水悄悄润湿了眼眶。
二人沿着河畔默默地踱步,初春的风尚带着些寒意,而路边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已经开始随风招摇了。
嘉贞采下一朵小花,望着它,感触良多,吟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连升知她心意,却不知怎样拒绝才不至于让她伤心,他沉默了一会儿,婉转道:“那日,你留下的字条我收到了,你的谜语我想了很久才得到答案:如果永远不是时间,那它是距离,不可企及的距离;如果遥远不是距离,那它是时间,超越一生那么长的时间。”
嘉贞天资聪颖又善解人意,她立刻明白连升的意思,望着连升,她微微一笑,道:“也对,也不对,或者说,不完全是我想要的答案。”
他问:“你什么答案?”
嘉贞嫣然一笑,含蓄道:“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永远的不需要等待,因为它就在你身边,遥远的也不需要去触及才能感到它的存在,因为你离不开它,它也离不开你,它已经融入了你的身体,是你灵魂的一部分。”
连升能感受到嘉贞的情意,他心头微微一颤,却笑道:“恕连升愚钝,这下我可更糊涂了。”
嘉贞道:“总有一天你会领悟的,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答案。”
连升收起笑容,望着她,道:“嘉贞,此一去山高路远,金门乃虎狼相争之地,你我尚不知有无再见之缘,连升在此与你话别,望你多保重,也祝你,前程似锦、家庭美满幸福。”
嘉贞被他一席话说得内心酸楚,一阵失意感涌起,泪水不争气地涌出,她望着连升,双眸脉脉含情,道:“连升哥,何为幸福?何样的生活就是幸福的?”
连升被她问得哑然,回望着她那羞涩怯然的双眸,连升幽然想起了橱嫚,她那一双美目也是这般凄楚动人:妹啊,哥对你的爱至死不渝,今生今世,来生来世,虽然遥远,却是永远。
连升为她抹去泪水,直言道:“嘉贞,连升何德何能,不值得你托付青春,今生我已辜负一人,不能再辜负于你。”
嘉贞幽幽地望着他,道:“值得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嘉贞惟愿与君,执手相依,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