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艳婷在见着爱莲的头一面时,再次喜极而泣,她心里明白:这眉眼,还有这与生俱来的一头浓密乌发,分明就是连升的翻版。
在莲儿蹒跚学步之初,她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因为莲儿不似大多数人,她迈腿先出左脚,这也正是随了连升的左撇子。萧艳婷思来想去,打算把这个秘密埋葬在心里,一直到带到地下去。她明白:若是这层窗户纸被戳开,那窟窿只会变得越来越大,萧杨两家将永无宁日,橱嫚这是带着别人的孩子嫁入杨家,达源不管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演,像他这样各样都出众的人,却平白无辜被戴了绿帽,亲家那两口子必不会受此辱没家门之耻,橱嫚还会有什么好日过?!
因着那个桃花仙子的卦语,为着庇护自小就羸弱多病的连升,萧艳婷收尚在襁褓之中的橱嫚为干女,好生待她,如亲生己养无有二致,橱嫚在萧艳婷的精心培育下,渐渐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美丽端庄的大嫚儿,她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又在明德小学做教书先生,真是个人见人羡的好姑娘。
然而,萧艳婷却有桩心事,或者说是心病。二十年前劈柴院儿的“十卦”马先生给她解了一卦,说是连升命犯桃花,此生必有一劫,须得到桃花仙子的庇佑才能安渡此劫,然而,连升却不能与仙子有男女私情,否则,仙子的功力被毁,连升照样会有性命之虞。
萧艳婷在全青岛港遍寻桃花仙子不果,却意外在永泰里发现了“桃花仙子”,就是元福家的长女橱嫚,因着橱嫚与生俱来的后身那个看似“桃花”的胎记。由于出生时难产,橱嫚凭空落下个“克父母”的恶名,其母元福嫂为避邪,让橱嫚喊自己为“婶娘”,还四处为橱嫚张罗着认干娘,以便瞒天过海,让邪魔行恶时找不到正主。可是,永泰里以及周遭的邻居们忌惮橱嫚“妨人”,没人愿意收橱嫚为干女。然而巧的是,萧艳婷也正要找个“桃花仙子”作干女为连升冲喜,这下两造一拍即合,橱嫚顺理成章地入了萧家,成了萧艳婷的养女。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橱嫚与连升同在一个屋檐下渐渐长大,耳鬓厮磨多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两个情愫渐生、相互爱慕,感情竟如洪水猛兽一般,一旦出笼便再不受礼教、迷信的束缚,肌肤之亲让他们有了爱之果实,也让萧艳婷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连升走了已经两年多,他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萧艳婷思儿、念儿、盼儿归的念头日益强烈,她心里对橱嫚的怨怒却渐渐地消弭了,尤其是在见到莲儿的那一刻,对血脉得以延续的喜悦,冲淡了她对橱嫚违背誓言的怨恨:新的生命,血脉、传承,期待、希望,这些是她鼓足勇气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达源与橱嫚上班去了,萧艳婷在家照看莲儿,刚回走的莲儿像个跟屁虫一样,“姥姥、姥姥”不停地喊她,可爱的小样子萌萌的,化了萧艳婷的心,她心说:莲儿,总有一天,你会喊我奶奶的,还有你的爸爸,他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一家,真正的一家,团聚一起,再不分离。
萧艳婷从书架的角落处拿出一本康熙字典,从里面翻出连升留下的唯一的一张身着军装的照片,她细细端详着儿子英俊的面庞、迷人的笑容,每一处细节她都不肯放过,思念之情油然而升。
萧艳婷把莲儿揽在怀里,拿照片给莲儿看,她心里滋溜溜地难受,酸涩之味难以言表:“莲儿,你看,看看,这是……舅舅,你长得很像他,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呐”。
“舅舅,舅舅,舅舅舅舅”,莲儿不停地喊着,那稚嫩的声音宛如天籁之音,却具有摧枯拉朽之力,一下子就摧毁了萧艳婷的理智,她掩面放声大哭起来,直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她肝肠寸断:“连升啊,你看看,你睁眼看看啊,多么好的孩子,造孽啊……老天,老天爷爷啊,你何苦为难我,为难我一辈子,我敬你畏你,谨遵天命、小心度日,而你却让我青春之时失夫,独守青灯、苦熬岁月余生;老来本该颐养天年之时,你却让我母子分离,隔山隔海,难以想见,今生不知还有无再见之日;本该含饴弄孙之时,你又让我祖孙日日厮守却不能相认,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你,你要捉弄人就冲着我一个,何苦连累我的儿孙,你行行好,让他们父女相认可好?我情愿折损十年阳寿,换他们父女团聚,不不,哪怕现在你就让我下地狱,我也毫不畏惧,你说,你说啊,到底我怎样做你才会善罢甘休?!”
莲儿从萧艳婷身上跳下,撇着小腿走去拿来一个毛巾递给萧艳婷:“姥姥,擦擦。”
萧艳婷望着莲儿,叹道:“唉,老天爷,你瞧瞧,你还赶不上一个两岁的稚儿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