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携娇妻衣锦还乡,这让永泰里的老邻居们艳羡不已,南屋婶子家里一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众来者各怀心事,有真心恭喜的,有假意恭维的,有寻青天大人帮助申冤的,更有那想攀贵人走关系的。南屋婶子本就喜欢热闹,偏偏她又是个不扫自家门前雪也要管他人瓦上霜的事儿妈,但凡有人求到她门下,她是大包大揽、有求必应,也不管瑞雪是不是力所能及、是不是愿意帮忙。
春子受不了婆婆这爱管闲事的做派,躲避不及又不好推脱:有心管吧,那么多人管也管不过来,总有那力有不逮、违反原则的地方;不管吧,人家背后肯定骂瑞需官架子大,指不定还会使坏、下绊子呢。反正,无论怎样都得罪人,她待不住,才回来三天就受够了,不停嚷着要回济南,瑞雪没办法,只好安排她一个人先回去了。
儿子回家热闹异常,然而南屋叔虽感到荣耀,但却并不开心,因着多年前瑞雪一纸休书,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休就休了妻子谭氏,这在南屋叔看来此乃违德负义之举,因那谭氏并无过错,另外,她也并未在休书上按指印同意被休,因此,南屋叔认为,瑞雪休妻根本就既不合情、亦不合理、合法。
久违谋面的父子二人竟然为此起了争执,南屋叔性子倔拗,坚持要瑞雪拿到谭氏按过手印的休书,才肯承认新媳妇,而瑞雪自是不肯让步,他道:“休妻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即便有瑕疵,这么多年过去,我跟她也是事实上的和离了,我与春子是自由恋爱,合法结婚,到哪儿都理直气壮,更何况,当初我跟谭氏是包办婚姻,违背我的心愿。”
南屋叔心里有气,语气不免生硬:“当初你俩的确是我跟你娘包办的,可你们不也过了三年?那三年咋没见你反对来着?怎么如今做官做大了才想起来?”
瑞雪辩解道:“爹,退一万步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谭氏没有过错,就凭无出这一条,我休她也是合乎礼法的,不是吗?”
见老头子犟脾气上来了,不识好歹、不讲情面,连多年没回家的儿子,而且还是当了大官的儿子,见面就猛尅一顿,南屋婶子不免着急上火,她自然是站在儿子一边的:一来,新媳妇不但年轻漂亮、识文断字,而且还怀着孙儿,这一条就把那个谭氏给比地下去了;二来,瑞雪年轻轻就离家跑出去打日本鬼子、打国民党反动派,脑袋别裤腰里过了这些年,如今革命成功了,他娶个年轻媳妇怎么了?那也是他拿命换来的,不该吗?!革命一场,不就是为了子孙能过上好日子?何况是自家的子孙,不是更应该过得好吗?!
她过去一把夺下南屋叔嘴里被他吸得“滋滋”作响的烟袋,火刺刺地道:“我说你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着,连亲的后的都分不清,胳膊肘子愣要往外拐,啊?!瑞雪与那谭氏和离这事,全永泰里老老少少哪个不知道?他做得正大光明,又没藏着掖着,院儿里随便找个人来都可以给他作证,如今这事都过去十多年了,怎么这会儿你想起来翻旧帐了?谭氏娘家人都没怎样,你在这里瞎咋唬叫的什么屈?!街头狗子放的屁都比你这话有人情味儿!要我说,休就休了,她在咱家那三年我没亏待过她半分半毫,是不是?更何况,三年了她都没给老王家下过一个崽儿……咱跟她谭家互不相欠,你用不着这么多年了还过意不去。”
南屋叔被夺去了烟袋,心里有气却感觉无处抓挠、发泄,他懒得理睬那个不讲理的婆娘,跟瑞雪说:“咱做人要讲究个理和德,仁、义、礼、智、信,头一个先说这个‘仁’跟‘义’,我听人说了,谭氏回了娘家被她娘家人看不起就不说了,后来有媒婆几次三番给她说媒她都回绝了,说是宁死不做生妻(丈夫尚在人世却转嫁他人),还说,一定要等你打完日本鬼子回来后再与你当面理论,论这个,咱就先矮了一截;再有,谭家因着你这层关系,村长给他家备了个‘抗属’的号,无论日军还是伪军来了,有事无事先去他家搜查,搜人、搜粮食,一家子人被折腾来折腾去,后来你小舅子为了护口粮,被日本人当着他爹娘的面给生生挑了,才15岁个半大孩子,太让人心疼了;二一个,‘礼’,咱娶人家进门时,明媒正娶,送人家走时,怎么也得理、礼周全,让人家心服口服、说不出二话来吧?和离不是倒脏水,霍霍出门外了事;三一个,‘信’,你临走前不是留下话,说是若你活着回来,谭氏也未改嫁,你便要重新迎娶她么?”
南屋婶子见老头子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再瞅瞅瑞雪,见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紫,默不吱声,想必是被南屋叔训斥得理屈。她心疼儿子,就冲着南屋叔大喊大叫:“你个老祸害,还有完没完了,得理不饶人了是不是,嗯?!儿子不是你亲生的吗?他能活着回来就是老天保佑老王家啦,你还想怎么着,难道你是让瑞雪休了春子,再把那个不下蛋的母鸡娶回来?!就算如了你的愿,孙子你也不要了?你让春子怎么办,嗯,你说?!”
南屋叔一番大道理讲得振振有词,没想到却被婆娘的几句话就给问倒了,他心里再大的理也比不过对一个亲孙子的渴望,他夺过婆娘手里的烟袋锅子,蹲门口闷声“吧嗒吧嗒”抽烟去了。
瑞雪心里不是滋味儿,本以为劫后余生、衣锦还乡,这次回家怎么着也是众星捧月般的待遇,没想到老爹还是那么轴,老脑筋、认死理,连他这样的高级干部儿子也丝毫不给留情面,他越想越心烦,干脆扯个理由回了招待所,他都等不到第二天,连夜赶回了济南,一来不喜爹娘唠叨,二来放心不下怀孕近产的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