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嬷嬷一夜没睡好,第二日还是早起了。
她现在院中,神色迷茫,看到宁襄出来,才道:“奇怪,我怎么觉得这院子有点熟悉。”
宁襄没有说话,姚嬷嬷自己又沉思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是当年夫人进京是住过几日的屋子!”
昨日荒草萋萋,等收拾出来已经是天色黄昏,事情又过去了这么多年,姚嬷嬷一时没有想起来,如今天光正好,经过收拾整理的小院露出原本的面貌,姚嬷嬷摸了摸原本已经歪倒、昨日被重新扶起立好的石桌石凳,石桌石凳已经被重新擦洗过一遍,姚嬷嬷在石凳上坐下,神色恍惚:“奴婢还记得,当年的屋主……应该是姓侯的一对老夫妻,是一对十分好心的人……若不是遇着他们……夫人根本撑不到找到宁家的时候……”
她幽幽一叹:“他们怎么便没了呢?”
她并不是在问宁襄,所以宁襄便也没有回答,她打理好自己重新回到昨夜她们睡觉的小屋内,姚嬷嬷也跟着过来:“之前夫人也是住的这屋。”
她看了看宁襄:“没想到姑娘巧合之下,居然赁到夫人以前住过的地方。”
“不是巧合,”宁襄摇了摇头:“我一开始便是要来这里的。”所以她离开宁家所在的地方后,直接便往这边来了,根本没有迟疑。
她在屋内走了一圈,屋内空旷,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便也没有其他东西,宁襄走了一会,在屋子西边的角落停下。
这院落虽小,如今又这般破败,但曾经的主人祖上曾经富有过,这院子其实考究得很,屋内铺着砖块,虽然因为年久免不了带着扫不干净的尘土,但总体还是干净的。
宁襄站着的地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踩上去也感觉不出什么异常。
她们住的地方离坊市很近,昨日采办东西时,宁襄买了一把小镐跟小花锄。
昨日来帮工的女子好奇问过,宁襄说她想要种花,那人便没再多问。
如今宁襄却拿着小镐蹲坐在屋角。
她似乎想要撬开地上的地砖,姚嬷嬷见她生疏不得其法,连忙从她接过工具——
不过姚嬷嬷也没干过这种事同样是生疏得很,地砖一块一块被撬起来,半天工夫,两人换着手,终于撬出大概长宽都差不多一尺多的地方。
砖头之下是土,并没有什么东西。
姚嬷嬷并没有抱怨,只是笑了笑:“姑娘要寻宝只怕是没这么容易。”她以为宁襄是听了什么传言,以为这屋子里藏着什么宝藏所以才想要租赁下这屋子……
虽然沈慧曾经在这里住过,但是姚嬷嬷没有把宁襄要住这里的原因往沈慧身上想,她是觉得,宁襄以前经常跑出去听人说书,只怕是听到了什么藏宝的故事,所以过来寻宝。
不过也许并不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到的——若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到的,肯定不只是宁襄一个人听到了,别人知道了肯定也会来寻宝,若真有什么宝藏,这宝藏轮不到她们,她们也不可能用那么低的价格赁下这住处。
也许宁襄只是想找事情打发时间而已。
宁襄没有说话,拿过一旁的小花锄拨弄着砖下露出来的土。
姚嬷嬷很快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砖下的土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地基已经被夯实了,但她们撬开的地方,土却是有些疏松的,像是被人挖开又重新填上,因为并没有夯实,跟周边的地有些不一样。
即使应该是被人重新踩过一遍,又过了这么多年,那些土块还是有些松散,宁襄并没有急躁,一点一点用小花锄挖开,姚嬷嬷见她累了想要帮忙,宁襄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嘱咐她小心一点,不要太用力。
姚嬷嬷听她的话又挖了一会,感觉到下边有东西,不敢再往下挖,将土用小花锄掏出来,将挖开的洞口扩大,费了半天工夫终于把地下的小匣子取了出来。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头匣子,长约一尺,宽约一掌,上边没有什么纹饰,姚嬷嬷对其并无什么印象。
不过不妨碍她有些激动。
实在是昨日花费太过,如今见这东西藏得这般隐蔽,忍不住会想里边会不会有什么宝物。
唯一顾虑是——这东西会不会是原屋主留下的,而屋子的原主人都已经过世,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其他亲人,但就这般据为己有……还是有些不安。
不过这不安随着宁襄将匣子打开,便消失了。
里边并无什么珠宝银两,只是有两卷被封住的圆筒状的东西。
等宁襄将包裹的东西除去,那些东西也重见天日。
是几幅绣品。
是沈慧的真迹。
这东西是沈慧埋下的,属于沈慧的东西如今自然是属于宁襄的。
因为是在屋内地下,匣子里又放了防虫的东西,匣子没有被水火侵蚀也没有被虫蛀,里边的几幅绣品保存完好,按着当年沈慧贱卖自己绣品的价格而言,并不珍贵,至少比不上宁家送给陶卓的那一幅。
但至少能抵过她们之后的花用,也能将欠顾闲的银钱还回去,好赎回抵押在顾闲那里的卷轴。
不过姚嬷嬷并不打这些绣品的主意:“这是夫人的遗物,姑娘可一定要收好了。”
打定主意找个营生,然而纵然姚嬷嬷自己精打细算,如今人生地不熟,也是没有门路没有办法的。
宁襄当然不可能让姚嬷嬷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出去讨生活——这些年里,姚嬷嬷自己的月银都倒贴给了她,如今又怎么还能心安理得让姚嬷嬷养活自己。
“留下一幅,”她在其中挑了挑,留下一帕可做扇面的绣品,其余的,都重新放回匣子中。
两人一道将泥土砖头重新填回去,姚嬷嬷一边忙活着一边感叹:“没想到夫人居然还留了一手。”
宁襄默然——大概那时候沈慧已经明白了她俩回宁家是一条不归路吧。
沈慧此举倒也不是故意给宁襄铺的后路,毕竟当年沈慧的绣品并没有扬名,在外人、甚至沈慧自己看来,她只是绣艺比寻常人出众一些的绣娘而已。
她没有想到那么长远的将来,她只是想在这世间留下一些东西,她觉得自己的绣品不值钱,这般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只不过是希望日后给宁襄留个念想而已。
她这事谁都没说,连姚嬷嬷都不知道——她也没来得及告诉姚嬷嬷,她就去世了。
姚嬷嬷有些好奇:“姑娘怎么知道这里有夫人留下的东西的?”难怪昨日宁襄一点都不担心,原来早有后着,她是一早便决定要赁下这屋子的,所以根本就是直奔这边而来。
宁襄没有回答姚嬷嬷的问题。
姚嬷嬷自己想了想,感叹道:“姑娘当年还小,居然记得这般清楚。”
宁襄愣了愣,没说什么,姚嬷嬷接着道:“姑娘早慧,太早记事……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自然像今天这样,几乎走到绝路还能凭着多年前的记忆找到可以令她们摆脱困境的方法,而坏处……寻常人三五岁之前的事大多都是浑浑噩噩,当年沈慧带着宁襄借住在此地时宁襄最多两岁,而如今宁襄十五,十几年过去,宁襄居然能记得自己那般小的时候发生过的事,意味着当年在宁家的那些龃龉只怕是瞒不过她,所以即使时过境迁,宁襄依旧没有办法原谅宁海当年的选择,所以宁襄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只是为了跟宁家决裂。
她记得的事越多……只怕背负的越多。
她对于宁家而言,注定是养不熟的,即使没有这十几年的慢待,因着当年之事,宁襄跟宁家注定是势同水火,不可能和平相处。
她不可能安安静静回到宁家的,从一开始便不可能。
姚嬷嬷看着自家姑娘,深深叹了口气。
将砖头回填回去,虽然那一块地方看着因为比周围干净些而略显得特别,但其实在宁襄找到匣子之前,姚嬷嬷根本不会想到下边藏了东西,但要不了多久,这曾经被挖开的痕迹也会跟着慢慢淡化,没有人会知道,曾经沈慧曾经在这屋内埋下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匣子。
将东西收好,姚嬷嬷回到院中想要继续修整这个小院——虽然昨日已经请了人收拾,但那也只是粗略的过一遍,要想住得安心,日后还有的事要忙。
对于宁襄不住在大屋的举动,姚嬷嬷大致也明白了原因——当年沈慧住的便是旁边的小屋,何况还有沈慧埋下的东西。
姚嬷嬷既然知道宁襄记得很小的时候那些事,便跟宁襄提起这院子原来的主人。
“他们两个真的是十分和善的老人……”与沈慧非亲非故,却好心收留了沈慧,若不是遇着他俩……沈慧、姚嬷嬷还有宁襄,早就死在了找到宁海之前的奔波劳累中。
姚嬷嬷看了看空荡荡的隔壁屋子:“他们这么好的人……怎么就遭遇了不测呢?”
宁襄低头:“他们也是无辜受累,才受了这无妄之灾。
“对了,”姚嬷嬷想起之前的事:“姑娘刚来京城,便知道这地方曾经出过人命,因着这消息,我们才能以那般低的价钱将屋子租赁下来,才能拿回夫人生前的旧物。”
她随口一问:“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就算是早慧记得十几年前沈慧埋下的东西,可是宁襄已经离京十二载,这宅子中的人命发生在五年前,可是宁襄似乎清楚地知道这十几年里京城都发生过什么。
就仿佛宁襄跟着姚嬷嬷远居在千里之外的普阳县的同时,也一直居住在京城,知道京城发生过的许许多多的事,仿佛京城发生过的事,她都知道——她先前也直接挑明宁海将沈慧的遗物送给了陶卓——这种事宁海不可能跟宁襄说起,可是宁襄就是知道。
宁襄抬头看向姚嬷嬷,低头沉思,不知道应该如何跟她说。
“姑娘以前常常出去听说书先生说书,是不是听说过这一段?”不等宁襄想好说辞,姚嬷嬷已经径自替她找了原因:“原来多听说书还有这样的好处。”
宁襄迟疑了一下,轻声应了一声:“嗯。”不再试图解释。
有些事她自己知道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