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尚未完全揭开夜色的帷幔。但是京城中大户人家的府邸便悄然苏醒,沉浸在一片宁静而又庄严的氛围之中。天边微微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星辰渐隐,月牙儿挂着最后一抹银辉,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古老的宅院。
镇国公府的院子之内,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在晨光之中渐渐显露出轮廓,飞檐翘角之上,几只早起的鸟儿开始了它们清脆悦耳的合唱,为这宁静的早晨添上了几分生机与活力。此时,府中的除却贴身伺候主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的其余下人早就已经轻手轻脚的忙碌了起来,这些基本上都是身着统一的青灰色衣衫,步履匆匆却又不失沉稳。有的穿梭于回廊之中,手持扫帚,轻轻地打扫着一夜积落的尘埃与落花、枝叶;有的则是穿梭在厨房与膳厅之中,准备着主子们清晨的膳食,蒸汽袅袅上升,夹杂着粥香、点心香,诱人食欲。
在郑舒婷和黎义的院落之中,轻纱薄幔随着晨风轻轻的摇曳,透出了几分朦胧美。郑舒婷和黎义如今的已然上了一些年岁,也就不像年少时那般,因此早就起了身。在贴身丫鬟的服侍之下,郑舒婷已然正在更衣梳洗。铜镜前,丫鬟们手法娴熟的为她挽起了繁复的发髻,插上了精致的珠翠,妆容淡雅但是又不缺少贵气。
待一切收拾完整之后,郑舒婷坐在黄花木的椅子之上,轻起朱唇,品尝着丫鬟递过来的清茶,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方初生的太阳,心中或许正在盘算着这一日府中大大小小各种事宜的安排。倏然,感觉身后的薄幔动了一动,偏离了原来的位置。以此同时,一股血腥气也传进了她的鼻子之中。在一旁侍候的丫鬟刚想上前去查看情况,就被她叫住了。“你们先下去吧,没得我的话,不准擅自进来。”
“是,奴婢遵命。”随着最后一个丫鬟的离开,原本打开的屋门也被关上了。
“出来吧。”郑舒婷低垂着眼睛,看着茶盏中漂浮着的几片茶叶,淡淡的说道。
“夫人,属下回来迟了。”一个捂着左手臂、鲜血还在不断流出、脸色苍白的一身玄色紧身衣衫的女子恭敬地跪在郑舒婷的面前。
看着滴落在地面上的鲜血,郑舒婷皱了皱眉,忙叫人起来做到下手的位置上。“青一你是我这四个暗卫之中武功最盛的一个,这是怎的回事?路上可是遇到了匪徒,伤的这般重。”
虽说郑舒婷吩咐让其坐下,但是青一所接受过的学习不会让她真的那般。“夫人,我听从您和世子的话,乔装前往北疆打探消息。果然如同那探子所言,离蓉国时常派兵在两国交界之处进行骚扰,碍于并没真的挑起争端,北疆守城将军并未有出城迎敌似是怕有诈。就在属下即将离开之际,就见军营里面的一人,偷偷摸摸跑到了距离离蓉国较近的一处,趁着无人之际将一个竹筒放在了隐匿之处。待此人离开,属下本想上前查看。还未动作,就见一身着黑衣的男子将那竹筒放进了衣袖,随后朝着离蓉国的方向跑走了。当属下想要在军营找到那细作之时,却被人发现反而被人当成了细作。好在他们以为我是一介弱女子,给了属下逃走的机会,但还是负了伤且并未找到细作。”在事情交代较为清楚之后,青一一掀衣袍不顾及自己得伤口,跪在了地上,“属下没有找到细作,愧对夫人。还望夫人惩戒。”
听完一切的郑舒婷还未缓过神,就被青一的动作惊到了,赶忙上前,双手将人扶了起来。“我本就只是叫你打探消息的真假,万是没有想到竟然出了细作,这算是意外之喜。倘若两军交战,若是未及时知晓,恐怕前去支援的将军将会更加受限。青一,你做得很好,不必妄自菲薄。你既受了伤,那这段时日就不要在我身旁看顾了,好好养伤才是重中之重。若是有什么缺少的药材,尽管去府医那里拿就是。”
“谢夫人。”
“去吧。”
“是。”随着话音的落下,青一脚尖一点,离开了屋子。
“你们都进来吧。”话毕,等候在门外的丫鬟们这才打开房门走了进来,一个个目不斜视,手里面带着扫帚等一应清理工具,将薄幔后面的血迹打扫的干干净净。
“霓裳,你马上将世子爷唤来。”霓裳在为郑舒婷换了一盏新茶之后,便朝着黎义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黎义正在书房之中,开始了晨间的修行。书房内,墨香四溢。他一会捧卷研读,沉浸在古籍之中。一会又将所感所发,在宣纸之上留下其苍劲有力的字迹。
“世子爷,夫人让我来唤您,有要事相商。”
正看得入迷的黎义刚想将人打发走,突然就想起了郑舒婷之前说过的那件事。眼下看来必然是有了结果。于是,也顾不上收拾书桌上的一应物品,在离开之前也只是说了一声书房不必打扫,便紧着脚步朝着院子走去。
很快,黎义便来到了郑舒婷的屋子。桌子之上已经摆上了做好的、热气腾腾的早膳,但是显然该用饭的人却没有想要吃上一口的心情。他整理了一下因着来的匆忙而有些乱的衣衫,随即坐到了郑舒婷的身旁。本想问些什么,但是眼睛在看到周围的下人之后,又咽了回去。伸手挥了一挥,“我同夫人有些体己话要说,你们先下去吧。”下人们便自觉地走了出去。
“可是那件事有了结果?”黎义小声地说道。
郑舒婷看了看黎义,也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随后看着桌上的膳食,依旧是没说话。这可是将黎义给急坏了,连连说道,“哎呦我的夫人啊,您赶紧说啊,可真是急坏了我。”
“夫君,不是我不说,是我实在说不出口啊。”这也不怪郑舒婷。那家女儿年少的时候,不对那守家卫国的少年郎动心呢。就算是无关乎儿女情长,就是这般好的生活,都是那些在疆场之上奋勇厮杀的将士们换来的,便忍不住升起钦佩之心。郑舒婷自然是对那些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十分佩服,哪怕是近些年来随没有什么太大的战事,死伤也少了一些,但是每年都会从府中拿出一笔钱给这些将士,虽不算多但是也是一份心意。更何况还是生在军人之家的黎义,这让她怎的说得出北疆出了细作的事情啊。手中的帕子被她放在手心中不断地揉搓,牙齿也死死的咬着下嘴唇。
黎义看着这幅样子的郑舒婷,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可是北疆军队之出现了什么变故。”
郑舒婷怔愣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但是这自然是逃不过黎义的眼睛。“舒婷,你就说吧,没有什么事情是我真的无法承受的。若是真的有,也不外乎亲人的离开吧。”
“夫君,既如此,我也就不在隐瞒了。青一今早已经回来了且身上负了伤,原来是她发现了北疆的军营之中出现了离蓉国的细作,但是可惜的是还未等她找出那人是谁便差点被人当成细作处置了。”
黎义的脑子里面不断地回响着郑舒婷的话,出了细作。这也是黎义方才最坏的打算,若是这个细作不是什么位高权贵的还好,但是显然这是假的。他努力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保持着冷静。“果真如此的话,我想那个细作自然是无法再继续躲避下去了,想来离开战也不是很远了,而我们并不知晓他到底是谁,甚至守城的将军都有可能是。哪怕不是,他也会受到威胁又或者是死。到了那时,朝中可以出征的将军便是只有二弟以及其余几位叔伯了。”
“夫君,也是要随军的对吗?”郑舒婷将手放在了黎义的胳膊上,脸上是止不住的担忧。
黎义看了她一眼,安慰的笑了笑,“夫人不必这般担忧,我年少时也是跟随父亲去过战场,还打赢过几次胜仗的。再者说来,皇上也不一定就会让我随军的。”
像是被安慰到了,郑舒婷也就没有那般紧张了,开始准备用膳了。
“对了,欢儿那丫头这段时间做的事,你都知晓吧。”黎义冷不丁的突然说道。
郑舒婷擦了擦嘴,在食物咽下去之后,这才回话,“好像是想要为一些个可怜的女子挣得一些个利益,最好是能改变律法中的一条。”
“嗯,不错。欢儿这丫头自小便是个有主张的,她这件事做得还算是周全,但是若是真的有心调查,也不难发现她就是幕后之人。所以,咱们身为父母的,可是要为她做好扫尾工作。”黎义在自家女儿的灌输之下,自然是觉得有些律法对于女子极其不公。因此,若是黎清欢能将其改变了自然是好,不能的话,那便再说。总之,只有做了,才知晓这件事到底可不可能实现。你不做,受苦的便是千千万万的女子;若是做了成功了固然好,便是失败了,后人也可以根据前人的经验继续做下去知道真的成功。
“这是自然,不过恐怕轮不到我们出手,父亲母亲便已经帮忙了。不过,我以为倒是可以侧面问问看,皇后娘娘的看法,起码宫中得有一人知情且最好是能够支持我们。”郑舒婷为黎义盛上了一碗粥。
“此事你做安排就好,但是一切小心为上。”黎义轻轻地拍了拍郑舒婷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将桌上的膳食用完。
在他们讨论事情的时间中,府外,古城河边的柳丝轻抚着水面,波光粼粼,偶尔有几只小船划过去,留下了一道道悠长的水痕。远处的市集也已经渐渐地热闹了起来,商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预示着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黎清欢也终于不在跟秋月讨价还价,醒了过来,坐在铜镜前等着发型的完成。
“小姐,那碧霄班的班主如今已经在后门处等着了。”秋月待黎清欢收拾好之后,这才走至她身边,贴近耳边,小声地说道。
“怎会来的这般早?”黎清欢不禁有些诧然。
“小姐,您可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身份自是贵不可言。正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最是被人瞧不起,明面上看着都是和和气气的,但是背地里很多人还是很看不上商人的。碧霄班是这位班主一手创立的,自然也是属于商人一类。现如今,被您这贵人传唤,自然是夜不能寐,赶早就来到了这里等候。”秋月细心地为黎清欢解释着原因。
“原来是这样,那岂不是这些商人的后人都很难得到认可。”
“是的,小姐。虽说当今陛下允许商人及其后代皆可以参加科举,但是他们所遭受的冷眼嘲讽更是严重,也就很多人不愿意踏足官场。”这些话自然是只能偷偷地说,若是被人知晓了,好不一定传成何种样子呢。
“他一个人来的?”
“还有一个女子。”
“你将他们带到花厅吧。”
“是,小姐。”
随着秋月的离开,黎清欢将一旁架子上的一个盒子拿了下来,细细的摸索着上面的花纹,神色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碧霄班的班主在后门处等待,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班、班主,您说这镇国公府找我们班到底有何贵干啊?”这次跟着班主一起来的便是碧霄班现如今的台柱子---绿竹。
“你问我,我又如何知晓。总之一会儿不管发生何事,一定要少说话,最好是贵人问了你在答,省的惹恼了贵人。知道吗?”班主将自己目前能够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知道了,班主。”
很快,秋月就来到了二人的面前。“你们二人便是碧霄班的人吧?”
“回姑姑,就是我们二人。”
“你们且跟着我来吧。”
说完,秋月便带着二人朝着里面走去。二人在进入府中的一瞬间,便变成了一副鹌鹑的样子,低垂着脑袋,眼睛也不敢四处乱看。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恼了府上的贵人。
不消片刻,秋月就将人带到了黎清欢所吩咐的花厅。“你们二人在这里等候片刻,我们小姐一会便过来。”说完,便退出了亭子。
班主和绿竹一边喝着方才丫鬟们上的茶,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班主,这里可真好看啊。”绿竹的眼神中透露着震惊和喜悦。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说过什么,一切都要谨慎,不要乱说话。”
随着一阵脚步声的响起,黎清欢也终于来到了这里。
“小人协同碧霄班之人见过贵人。”班主连忙恭敬地行礼,眼睛不敢乱看盯着地面。倒是年级尚小的绿竹,偷偷地看着黎清欢。
黎清欢自然也注意到了,此人的视线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恶意,也就不介意。“你们二人起来吧。”
二人立刻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
“你们二人不必如此紧张,坐下吧。”
班主刚想要拒绝,绿竹反而抢先坐在了黎清欢的身旁。见此,班主只好将未说的话咽下,看了她一眼,无奈的坐下了。
“这位姐姐,您怎生的这般好看。”
秋月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倒是被黎清欢拦住了,用眼神示意无伤大雅。
“绿竹,贵人再次,怎能这般放肆。”班主立刻喝止着。
绿竹有些不高兴的瘪了瘪嘴。
“无妨,听说你是你们班的台柱子,不知可否为我唱上一段?”
“自是可以的。”
黎清欢也就此将其打量了一番。绿竹轻移莲步,走至一旁,仿佛是春日里面最温柔的一缕风,在不经意之间便拂过了人心。虽然没有穿上那繁复的戏服,但是因着衣衫做得飘逸,倒是也随风摇曳,如同湖面上荡漾的涟漪。面若桃花,肤如凝脂,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盈盈。那双眼眸,仿佛能够说话一般,时而含情脉脉,引人遐想;时而顾盼生辉,尽显生动。她的睫毛长而翘,轻轻一扇,就能将在场人的心弦撩动。鼻梁挺拔,樱唇不点而朱,一笑之间,百媚横生,全然没有方才那少女的感觉,让人不由得想起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她一展歌喉,声音好似黄鹂出谷,清脆悦耳,又好似泉水叮咚,清新脱俗。每一处转身,每一个手势,都是恰到好处,仿佛她已经与戏曲中的人物融为一体,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曲唱罢,引得所有人连连喝彩,掌声雷动。黎清欢也在一阵掌声中反映了过来,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绿竹唱完再次坐回椅子,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单纯的女孩。看得出,班主将人保护的很好,但是黎清欢还是需要试一试。
“绿竹姑娘果然不愧是碧霄班的台柱子,一曲唱罢,惹得人还想继续听下去。不知道,班主可否割爱,将人卖给我?”黎清欢说完,便喝起了桌子上的茶水,也不管那俩人的脸色。
绿竹变得有些怔愣,脑海一片空白。班主在听完之后,脸色更是直接失去了血色,连忙跪在了地上,“小姐,小姐,绿竹只是一个小小的戏子,有幸得到您的青眼乃是三生有幸。但是毕竟是一介怜人,还望小姐高抬贵手。”班主的脑子也已经是一片乱糊,只知道不能让绿竹进入这深宅大院。
“哼,你不过是一介商人,也敢同我讨价还价,我看你是觉得自己的命太长了。”黎清欢脸色一变,直接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这时,绿竹也回过了神,也赶紧跪在了地上,浑身发抖。
“我再问一句,绿竹你是卖还是不卖?”黎清欢话中的威胁意味及其明显。班主眼中却并没有任何纠结,低垂着脑袋,闭上了眼睛,“恕小人难以同意,今日哪怕命丧于此,绿竹在下也不能卖。只望小姐杀了小人之后,放过绿竹。”
“不、不,小姐,我愿意卖身为奴,只求您放了班主。”绿竹这边也为班主求着情。
两个人一直在为对方求情,黎清欢不由得看向了秋雨,眼神中明晃晃的显示着:我有那么恐怖吗?
秋月回以眼神:您以为呢。
黎清欢不自在的搓了搓手指。“行了,你们二人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敢随意起身。
“放心吧,不会在说方才的事情了,起来吧。”见此,黎清欢只好不耐的说着。
二人这才战战兢兢的坐了下去。
“若是想我不买下绿竹也可以,我要让你们碧霄班为我唱一出戏,至于何时结束,我也不清楚。”黎清欢将手中的盒子推到了班主的面前。
班主连忙接过、打开,拿出里面的本子,仔细地看了起来。
“小姐,这本子,是否有些...”
“我自然是知晓可能有些戏段会引起某些人的不满,但是你放心,我既然让你们唱了,自然也就是会保护整个戏班的人的安全。你只管说,这出戏,唱?还是不唱?便可以了。”黎清欢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就像是敲打在班主的心头。
“这出戏,我们戏班接了。”班主紧了紧手,同意了。
“班主放心,自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有违天理的。我只是想借着这出戏,帮助一些人而已。就算没有成功,该有的报酬,我依然会双手奉上。”黎清欢一脸诚恳地说道。
“在下相信小姐就是。”班主弓手。
再送他们二人离开之时,秋月威胁道,“班主,我家小姐最是心善,你可不要辜负了她的期待。若是扰乱了小姐的计划,我也只能。”剩下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班主却是心知肚明。
“在下,知道了。”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秋月这才收回视线。
第二日开始,碧霄班每一日都会唱上这唱新出来的戏。一经出场,便引起了京城之中人人的赞叹,其中不乏有一些酸言酸语之人,但是当着庞大的喜爱的人的面,自然也不敢在说些什么。当然,这自然也离不开徐苒儿、单雪的财力支持以及秦安书、谭蓉蓉在各个宴会之中的传扬,知晓了的人自然会想去亲眼看上一看。到了后期,也就不再需要这些了。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顶属:你笑我烟花女是下品,我笑那读书人有的也是骨头轻。
作为幕后之人,碧霄班自然是有一个专属的雅间,在第一天她边去听了。果然,唱的如她所料。
戏文出自《桃花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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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