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记 第12章 相遇

“娘娘，您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采荷小心翼翼地说。

王美人恨恨道：“那天陛下去了长门宫后，不知喝了什么**汤，竟然解除了废后的禁足，还允许亲人入宫探望。”

“奴婢听说，今日就是隆虑侯进宫探望她的日子。”采荷边打量她的神色边说，“娘娘需不需要……”

“算了，”王美人撇撇嘴，“不像有名无实的堂邑侯，隆虑侯颇有势力，而且是隆虑长公主的驸马，动不得。”

采荷低下头掩饰一闪而过的失落，说：“娘娘英明。”

“知道你一切都好，我们便放心了。” 陈蟜笑着说，“母亲身份敏感，不便入宫，大哥又远在封地，所以就由我这个闲散人出面了。”

阿娇一边随他走，一边打趣：“二哥莫要谦虚，当年舅舅册封你时，长安谁不知赫赫隆虑侯？”

陈蟜笑出了声，而后认真地看着她说：“阿娇，真好。”

真好，你还是我记忆里活泼可爱的小妹。幸好，你没被这深深宫闱蹉跎得变了模样。

“你怎么样？”阿娇问他，“隆虑表姐还好吗？”

阿娇更习惯叫从小一起长大的隆虑长公主表姐，而不是二嫂。

陈蟜收敛了笑容，淡淡说：“她很好，因为一直能自由出入宫中，便没有托我给你带话。”

阿娇看着哥哥冷淡的神色，叹了口气。

她深知政治联姻的苦楚，就像刘彻不爱她一样，二哥也不爱隆虑表姐。她没法责怪任何人，不爱就是不爱，没有办法。她也从来没责怪刘彻不爱她，但她恨他的欺骗。

你为什么要装得那么好呢，你那样对我，就好像你爱我一样。

两人慢慢走到沧池附近，陈蟜指着远处的荷花说：“阿娇，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摘的荷花吗？有一次，我被教御射的先生折磨得疲惫不堪，你还缠着我给你摘荷花，我不去你就扯着我的衣角大哭。最后没办法，我还是去了，结果腿一软跌进了沧池里，把母亲吓得够呛，你也挨了好一通骂。”

阿娇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嘛。因为那些小黄门摘的荷花不如二哥摘的好看，我才想让你去的。”

陈蟜怀疑地问：“真的吗？我摘的荷花比任何人摘的都好看？”

阿娇想起那时捧着荷花从沧池跑回来的刘彻，笑容淡了一分。

“我……”她抬起头，却发现陈蟜已经去远处摘花了。

“真的，二哥。”阿娇喃喃道，“因为他已经不会再给我摘荷花了。”

“呦，”一道细细的女声传来，“当真是好久不见了。”

阿娇转头，看见尹容华带着宫人翩翩而来。

她微微点头。

“怎么，是不是在长门宫里待得久了，规矩都忘了？”尹容华讽刺笑道。

尹容华是故意的，知道二哥今日入宫，她定会离宫相送，所以等着给她个下马威。

阿娇身边没有随行的宫人，陈蟜又在远处，而且为了两人能说些体己话，特意让领路的中黄门退下了。

她看向尹容华，尹容华也毫无惧意地回看过来。

她的眼神好像在说，陈阿娇，你还以为自己是皇后吗？

你什么都不是，容华也好美人也好，就算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个家人子，你也得行礼。

尹容华微笑着看她，勾了勾嘴角，要开口时，突然被打断了。

“尹娘娘？”一个清朗的声音说。

尹容华一惊，连忙看过去。

阿娇的视线也转向了那个人。

是卫青。

“妾身见过长平侯。”尹容华不知他为何出现在这里，还是行了礼。

“娘娘有礼。”卫青微微致意。

言罢，他看向阿娇，正对上她的目光。

阿娇早就知道卫青被封为长平侯，所以并不惊讶。

刚过弱冠之年的卫将军生得一副好相貌，斜眉入鬓，棱角分明。亲姐姐是皇后，自己又功绩卓越，得封列侯，是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她想起长门宫里两个小宫女偷偷讨论的八卦。据说卫青班师回朝时，全长安的姑娘都跑出来看他，就连一向矜持的贵女们，也放下身段，只求卫将军惊鸿一瞥。

阿娇正胡思乱想着，卫青忽然对她拱手说：“青拜见陈娘娘。”

旁边等着看好戏的尹容华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她原本以为长平侯会狠狠羞辱废后一番，自己坐享渔翁之利，谁知他却行了礼。

阿娇也没想到，愣了一下后说：“长平侯折煞我了。”

卫青都向她行礼了，自然是没法再发难，尹容华赶紧寻了个借口离开。

阿娇看着沉默的卫青，还是问：“你看了多久？”

“娘娘这是何意？”卫青不解道。

“我早不是娘娘了。”阿娇感觉有些累，难不成卫家姐弟都喜欢用自己的宽宏大度来刺激她？

“不管如何，”她叹了口气，“多谢你的解围。”

正说着，阿娇看到陈蟜往这边走了过来。

“刚才的事，别告诉我二哥。”她对卫青说，带着请求之意。

卫青愣了愣，然后点头：“好。”

“阿娇，这几朵荷花你满意吗？” 陈蟜兴致勃勃地走近，猛地发现还有个不速之客。

他不善地看着卫青。

卫青先朝他颌首：“隆虑侯。”

如今同为列侯，饶是陈蟜不愿意，也得回礼：“长平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阿娇扯了扯他的衣袖，卫青到底是帮她解了围的。

“没有什么风，路过而已。”卫青回答。

这条路确实是通往椒房殿的，看来他要去拜见卫子夫。

“那么，我们就不耽误长平侯了。”阿娇给陈蟜使眼色。

陈蟜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被她拉走了。

“二哥，今时不同往日，你对长平侯要客气些。”阿娇叮嘱说，“而且他人不错。”

陈蟜冷笑了一下：“卫青人不错？妹妹，那你真是看错了他。”

“臣拜见皇后娘娘。”卫青恭敬地行礼。

“免礼吧，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卫子夫说，“快喝些茶解暑。”

卫青擦了擦汗，说：“没什么，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他看卫子夫略有倦色，便问：“娘娘可是在为长门宫的事烦扰？”

卫子夫微笑着说：“虽然有些棘手，但本宫应付得来。阿青，你不用担忧这些事，如今陛下器重你，你认真为陛下做事就好。而且，她没有变，所以她还是会输。”

卫青看着澄澈的茶汤说：“她确实没有变。”

“你说什么？”李容华惊疑地问，“是长平侯给废后解的围？”

尹容华皱着眉说：“我当时也很疑惑，难道她和长平侯关系不错？可长平侯是皇后的亲弟弟啊。”

“不可能。”李容华斩钉截铁地反驳，“他们关系不可能好。”

“为何？”尹容华问。

“妹妹，你那时还没入宫。”她回忆着往事，“长平侯曾经差点因为大长公主丢了性命。陛下知道此事后震怒，废后荣宠渐失，卫氏承恩。不仅如此，隆虑侯屡次在朝堂上针对他。长平侯和陈家，势不两立。”

“只是不知，长平侯现在是怎么想的。”李容华沉沉说。

“传陛下口谕，废后陈氏虽德行有失，但诚心悔过、安分守己，朕念在旧日情谊，准许她不必向朕行大礼，钦此。”小黄门说道。

“臣妾领旨。”卫子夫和众嫔妃徐徐行礼。

尹容华忿恨地咬住嘴唇，陛下虽没明说废后不需要向她们行礼，但她都不用向陛下行礼了，谁又敢受她的礼呢？

“尹容华听旨！”小黄门尖细的嗓音响起。

她连忙跪下，说：“臣妾在。”

“朕听闻金华殿的花儿开得甚好，爱妃切勿辜负美景，多多欣赏，以后少去沧池赏荷吧。”

怎么会，陛下怎么会知道……尹容华愣愣地想。

“娘娘，还不接旨？”小黄门问。

尹容华反应过来，恐慌地磕头：“臣妾明白了，臣妾遵旨！”

李容华看着她颤抖的身影，微微一笑，旋即又凝神静思。

尹容华失宠，废后却要复起了。

汉景帝中五年（前145年），陈蟜以长公主子的身份被封为隆虑侯，封国4126户。而他的兄长陈须直到父亲陈午逝世（前129年），才继承堂邑侯的爵位，侯国只有1800户，在汉初100多个侯位中，排名第八十六，封地在今江苏**县西北，远离长安。兄弟二人家产差异很大，身为次子的陈蟜反而更有权势。

容华视真二千石，爵比大上造（第十六等爵），列侯是第二十等爵，所以尹容华需要向卫青行礼。

本章时间为元朔三年（前126年）六月，卫子夫24岁，卫青大约22岁。

卫青初封长平侯，食邑3800户。陈蟜是隆虑侯，封国4126户，排名更高，所以卫青先向陈蟜见礼。

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入宫后被冷落了一年多的卫子夫再次获幸有了身孕，引起了陈阿娇的嫉妒。大长公主派人捉了正在建章当差的卫青，意图杀害。同僚公孙敖听到消息后率人赶去救下卫青。汉武帝得知此事，大为愤怒，立刻任命卫青为建章监、侍中，封卫子夫为夫人，卫长君为侍中。数日间连续赏赐卫青，多达千金。卫孺嫁给了太仆公孙贺，卫少儿嫁给了陈平的后人詹事陈掌。公孙敖也因此显贵。卫青后又被任命为太中大夫，俸禄千石，掌管朝政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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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