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漫漫 第16章 第 16 章

白澈行是被门外的叫嚷声吵醒的。他伸了个懒腰，从榻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大门下，一位妇人正在哭喊：“庄主！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她怀中还抱着个男子，脸色灰白，应该是死了，沈断被她指着，神情散漫地倚着门，一副看戏的表情，好像置身事外，花无序靠在他身边，不知在小声嘀咕什么。

李班置皱眉道：“绝不会是沈先生所为，你把事情说清楚。”他知道他的脾气，若他要杀人，绝不会做得这么不干净，再说这么一个乡野村夫也不值得他动手。他有些不安地瞟了一眼沈断，心中捏了把汗，敢把屎盆子扣这位爷头上，也不怕他把整个庄子都屠了？

妇人眼眶通红道：“庄主，我也不想信！可昨夜我家卫学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没了气！肚子上这么一道刀痕，可家家户户杀鸡宰牛的刀哪能用来杀人！也就这位先生腰间挂了把刀！“她怨恨地看了眼沈断，哭道，“我家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叫我一个妇人家怎么办才好啊——”

邻居李二心有不忍，跟身边的人小声道：“夫妻俩举案齐眉，好好的一个家就让这飞来横祸毁了……”

花无序在一旁幸灾乐祸，附在沈断耳边道：“沈兄啊，这大好的春光你不看，你跑去杀人？”

沈断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你说，人是我来的？”他的语气明明没带什么感情，却没由来地让人觉得他真生气了，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停了下来。

孙悦盯着他，愤愤地点了点头。

沈断确实不太高兴，却还是强耐着性子说：“就凭这个刀伤？”他走到妇人身旁，蹲下身，孙悦将尸体抱得更紧了些，警梯地看着他道：“你想干嘛？！”

沈断不理会他，按了按尸体滚圆的肚子，水便从尸体唇边流了下来，他轻笑道：“可李卫学腹内有积水，分明是溺死的，这刀伤，是人死透了以后才有的。”

孙悦瞪大了眼，看看他又看看怀中的尸体，一时语塞，沈断站起身，道：“你也不想你大夫枉死吧？给我一天，帮你找出来真正的凶手。”

这场闹剧才算散场。

可沈断接下来的一天都与往常无异，十分悠闲，一点也不像个潜在的杀人凶手，傍晚时分，白澈行已经耐不住性子，跑到沈断面前道：“你怎么还不去查？”

沈断躺在躺椅上，闻言才睁开眼，缓缓开口道：“急什么？那事我已经有了猜想，等天黑了就去验证。”

白澈行一头雾水道：“为什么要等天黑？”

花无序从一旁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傻呀，验尸肯定要等夜深人静人都睡着了的时候啊，大白天的那婆娘能让你近尸体的身？”他转头看向沈断，道：“就算猜错了，也能连夜跑路啊。”

沈断瞥了他一眼，嗤笑道：“跑去哪？跑了我沈断以后在江湖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花无序嘴角上扬，露了个相当真城的笑容：“来暗阁啊，谁敢说你的闲话，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沈断又闭上眼，道“滚。”

子时，三个鬼鬼崇崇的身影出现在李卫学家中，沈断问道：“你们知道尸体在哪吗？

二人皆是一阵沉默，沈断也沉默了。

好在他家并不大，误打误撞就找到了。

一掀白布，白澈行轻皱了眉：“不对，如果真是昨晚死的，尸体腐烂不到这个程度，这有三四天了吧。”他凑近些，想看得更仔细些，却闻到一股臭味，忙捂住鼻子道：“这什么味道？尸体腐烂不该是这个味道！”

花无序也闻了闻，道：“这是……鱼腥味？”李卫学确实是以卖鱼为生，但这味道似乎有些太浓了，他顿了顿，“不对，还有一种味道，是……”他止住了话头，竭力去想是什么味道。

“是酒香。”沈断指了出来，他若有所思颔首道，“孙悦说是早上在院子里发现的尸体，我们出去看看。”

庭院不大，有几棵树，一口井，一面的瓦墙上有点点血迹，恐怕就是孙悦口中的案发现场了。沈断打量了四周，道：“这李卫学是个跛足的，前几天才下过雨，泥土还很湿润，如果他走过来不可能没有脚印。”

花无序拽了拽他，指着另一处土地道：“看那，那的土地跟别的不一样，可能原先有脚印，但又被抹平了。.

白澈行在另一边喊道：“喂！你—”

沈断低声打断他道：“小声点！你想把孙悦吵醒吗？”

白澈行忙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又缓缓放下，低声道：“你们快过来，这里有脚印。”

沈断与花无序对视一眼，迅速走到他的身边。

地上确实有脚印，有一对一深一浅的，应该是李卫学的，有个小些的，应该是孙悦的，还有一对，不知该是谁的，但看起来也是个成年男子。脚印凌乱，应该发生了争执。

花无序指着那个脚印道：“你觉得那个是谁的？”

沈断眯了眯眼，饶有兴趣道：“好夫。”

李卫学的脚印一直到不远处的井边，真相已经相当明显了。

沈断道：“澈行，你去附近的义庄……”白澈行点点头，忙按他说的做。

沈断又道：“花阁主，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怎么你叫他就叫‘激行’，叫我就叫‘花阁主’，这么生疏？他才跟你认识多久？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怎么不听你叫我一声‘无序’？”他笑眯眯道，“不然叫一声‘花郎’也行啊。”

沈断打了个哈欠道：“反正我不说你也知道该做什么，我困了先回去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快点回来，等你一起睡。”话音刚落，那人就飞一般出去了。

花无序动作很快，沈断在榻上躺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感到身旁多了个人，不禁感慨道：“真不愧是专业的。

花无序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叫声‘无序’听听？”

“….…”沈断闭着眼，均匀的呼吸声差点让花无序以为他睡着了，忍不住晃了晃他，“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

沈断仍闭着眼，他真的困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一心只想着睡觉，顺着那人道：“无序。”他声音很轻很柔，没了平常的懒散，仿佛梦呓。

沈断意识朦胧之际，感到手被挂住了，指上似乎套了什么东西，忍不住道：“别闹了，我喜欢乖的。”

花无序忽然僵住了身子，不敢动，良久，发现这个人真的熟睡后，才慢慢抱紧了他。

沈断就放任花无序钻到他怀里，做了个梦。

梦中有个五六岁的孩子，白白净净的，眼睛亮亮的，玄衣鬼第一眼见他就觉得喜欢，所以在花错杀把青鸟指给他的时候，他点了头。

他并不清楚“童养媳”到底是什么，只是听娘亲提起过，大概就是小时候在一起，长大也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

后来这孩子就隔三差五地过来，闯了祸也往他这躲，晚上也非要和他窝在一起。他那时刚来阁里，怕生得很，索性也让别人怕他，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总是半夜惊醒，然后呆呆地盯着窗外，睁着眼到天明。只有那叽叽喳喳的青鸟钻进他怀里时，他才不会被那些梦困住。怀中的实物，看得见，摸得着，替他挡住了那些虚幻的梦。

沈断一睁眼便看到手上被套了个指环，刚想就发现上面极其复杂的花纹，心中一思索，想着这兴许是暗阁某样重要的东西便留了下来。

又想到那个梦，他低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花无序，把玩起他的发，有些微卷，很软。

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有人萍水相逢，有人冤家路窄，有人纠缠半生，有人殊途同归，有人形同陌路，有些事暮年时唏嘘几句也就过去了，有些事铭记一生却不曾提起。

沈断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正准备下床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他回头看见那人半睁着眼，轻声道：“吵醒你了？”

花无序摇摇头，也坐起身，把头搭在他肩膀上，又闭上眼出声唤道：“沈断。”他们离得太近，沈断皱了一下眉，垂下眼，道：“怎么了？”

怎么了？

他也想问他自己怎么了，明明该是他利用他，怎么现在却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受他的牵制。

花无序嘴巴张合几次，犹豫道“我.……”

白澈行推门而入，叫嚷道：“沈兄，你——”一转头看二人，愣了一下，他们俩也愣住了，沈断先反应过来，给了花无序一肘子，迅速站了起来，穿上外衫就跟着白澈行出去了。

花无序愣在原地，良久，低低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