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令人搬来一面巨大的铜镜,对准城外的汉军,缓缓移动。
“打住,打住,”她向吕雉说道,“这个骑着黄花马,披黑甲的大胡子可是汉王?”
吕雉点头,田氏狂笑:“我当汉王是什么神仙人物,原来又老又丑。”
吕雉连忙解释道:“他不算很老,也并不丑陋,是外面的尘土太重了,显得人狼狈。”
田氏倚着软榻,笑得花枝乱颤。
吕雉继续解释道:“这个角度不佳,而且镜子里看人难免失真。他着战甲不太美观,着常服时并不难看。”
田氏拿梳栉拍打着软榻的扶手,笑得满地找头。
见吕雉绞尽脑汁地解释,田氏随手指了一个侍女:“你,过来,说项王又老又丑。”侍女慌忙跪倒:“奴婢不敢。”田氏:“本后赦你无罪。”侍女唯唯诺诺:“项王......又老......又丑。”
田氏理直气壮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语毕,一脸畅快地看着吕雉,她的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分明在嘲弄:我的夫君胜过你的千百倍。
齐国,是周武王时期太公望吕尚的封地,待到田氏代齐,吕氏王族几乎被屠戮殆尽。战国末年的吕不韦,辅佐秦庄襄王、秦王政两朝国君,完成了从布衣到相国的华丽转身。
秦王政十二年(前235年),秦王亲政,废黜吕不韦的相国之位,更是令他举家迁往蜀地。彼时,蜀地气候极端,毒蛇猛虎横行。吕不韦饮鸩自尽,他的长子吕文带着自己的妻儿迁往砀郡单父县。先王以雒阳城四周十万户为吕不韦的封地,砀郡单父县位于吕不韦封地最东,远离了秦王政的魔爪,权倾一时的吕氏家族再次落魄。
待到始皇帝二十六年(前221年),秦将王贲攻破齐都临淄,齐王田建投降,田齐王族嫡系被诛灭殆尽,王族庶支们逃亡楚地和吴越,以图复辟。田氏的父亲在那个时候把女儿嫁给了名满江东的公子羽。
数百年的时间弹指而过,吕后和田后坐在同一张榻上,等待着楚汉之争的结局。
刘邦和项羽,都是千年难遇的英豪,然而,天地之间,只有一个真正的皇者。
刘项之间,注定要一决生死。胜者为皇帝,他的正室也会顺理成章的成为新一个朝代的开国皇后。
两女不发一言,一切付诸心算。
就在这时,项羽掀帘进来,田氏张开双臂扑向自己的丈夫,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刘邦带着数十万大军,忿忿不平地回到了荥阳。众人不解汉王为何退兵,刘邦听清了项羽话语中的威胁,心急如焚。
这三年来,他从西到东,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把天下打下三五遍了。对寻常人而言,一城一郭寸土不可让。然而对他而言,山河社稷不过是匍匐在脚下的奴仆,得之无喜,失之亦无怒。
他想到了吕雉,不由泪流满面。原本他以为打下彭城,进而占领整个楚地,可以风风光光地迎回自己的妻子。谁知项羽又杀了回来,杀得自己一败涂地,连家都被偷了。
陈平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默默坐在刘邦的对面,直到汉王止住了泪水才幽幽开口:“可是项氏久攻不下,令吾王忧虑?”
刘邦点头:“正是。”
陈平献策:“西楚王廷皆为小臣旧识,请陛下允许臣前往西楚,离间项籍君臣。”
刘邦:“如此多谢先生,先生此行需要多少经费,但说无妨。”
陈平避席而拜:“大王赏赐臣的太多了,不敢再要。”
刘邦数月前赏了陈平四万黄金,后世的人或许对黄金没有概念。在那个时代,万户侯的食禄换算成黄金一年大约是五千金,四万黄金就是八个万户侯的年俸。
陈平谏言:“项籍军中值得忌惮的不过是范增、龙且、钟离眜、周殷之徒,且这些人互相之间并不和睦,请大王允许我前往楚地,将这些人各个击破,剪除项籍党羽。”
刘邦大喜,拍着陈平的肩膀说道:“如先生所言。”
陈平前往楚国王庭去见他昔日的同僚们,昔日的小气鬼陈平如今穿着锦衣华服,挥金如土,众人无比惊讶。
细细打探一番,才知道他投靠了汉王,汉王给了他许多的赏赐,众人羡慕不已。
陈平打开随身的包袱,明晃晃的黄金闪得众人睁不开眼。他把金币分给自己的旧友,请求他们为自己刺探情报、散布流言。
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这有什么难的?众人收了好处,自然满口答应。
是时英布未叛将叛之际,钟离眜是项羽麾下第一猛将,深受信任。奇怪的事项羽时不时听见近臣聚在一起议论:“钟离眜自诩功高,应当裂土封王,对项王颇有怨恨和不满。”“他要与汉王联合,反击楚军,瓜分楚国的领土。”
起先项羽不当一回事,后来传得人越来越多,他就逐渐疏远了钟离眜,提拔龙且、曹咎等人,钟离眜被夺了军权,从而真正不满项羽。
范增,原先是项梁的门客,项羽自立之后,他又迅速站队项羽,被尊为亚父。
钟离眜被疏远后,项羽又听见了范增的传言:“亚父虽然多次献策,实则对项王颇为不满。”“亚父使人望气,每言大楚气数将近,汉国气数正旺。”“亚父每与汉王互通书信,收受汉王大量的金帛珠玉之物。”“亚父说汉王待他很慷慨,还说项王是小气鬼,他早就不想在这里干了。”
项羽气得险些晕了过去,他从此不再理睬范增。范增是谋士,这个群体本来就容易精神内耗,他见项羽不再搭理他,更加内耗了。
陈平见机,想要除掉范增。适逢楚使前往汉营,陈平令人邀请使者入华帐,奉美馔,延请使者入上席,并设歌舞伶人若干。
使者受到如此礼遇,十分开心。陈平附在使者耳旁,压低声音问道:“亚父此行有何吩咐?”使者大惊失色:“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是项王的使臣,不是亚父的使臣。”
陈平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拂袖而去。几个小卒上前撤去了使者的座位和酒席,将他赶到了一处偏僻简陋的营帐中,改用粗茶淡饭招待他,席间无人作陪。
使者愤怒到了极点,气得饭也不肯吃,骑着马回去了。
项羽听说了使者的遭遇,更加确定了范增背着自己与汉王相交匪浅,他恨不得宰了范增。
是时汉军驻守荥阳,范增提议攻城。项羽怨恨他与汉军私下勾结,并未采纳他的建议。这时,楚军之中流言四起,范增也听见了自己与汉王勾结的流言,此时项羽彻底不信任他了,甚至不愿意和他说话。
范增心灰意冷之下,请求辞官归乡。项羽夺去他的爵位,贬为庶民,命士兵押送他回彭城,在都城里软禁他。
范增年纪很大了,受到了如此侮辱,身体一天天恶化下去。他沿途走得极为缓慢,走走停停,唉声叹气,吃不好也睡不安,免疫力越来越差,生了背疽,到彭城后很快就病死了,享年75岁。
至此,项羽的第一谋臣被彻底剪除,项氏军中再无智囊。
汉三年十二月(前205年),楚军倾巢出动,围住荥阳,双方久战未决。此时汉军的甬道被楚军破坏,粮食供给和援军无法如期抵达荥阳。
眼看着城中供给不足,士兵疲惫。刘邦向众臣子问计:“如今荥阳被为,诸位有何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