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佥事何故拔刀相向?”
位于众刀之前的长乐虽脸上覆着纱,声音与仪态却昭示出她的身份。
在小骚动下,一人从众锦衣卫中走出,他单手挎在腰间的刀上,面容肃穆:“我等搜查奸细至此,守株待兔三天唯有殿下一人来此。”
“你要拿我?”长乐听出他的意思,反问。
烈日在刀尖的聚集下凝结成渗人的寒意,一方天穹更是蔓延着紧绷。
赵佥事紧盯着长乐,他抬起的手腕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甚至为之屏息。
长乐的背挺得很直,哪怕被人包围也维持着皇家尊严。
在那只决定一切的手腕向下划时,她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男子从门内走出,他俊俏秀丽的面容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赵佥事所说的奸细是藏匿在此吗?”
他的出现谁也未料到。
赵佥事的脸油光闪亮,似乎要马上燃烧掉。
“此处是先父初次进京时买下的院子,虽不常使用,但也不会藏匿奸细,况且……”
长乐察觉他的目光落下她身上。
“国师今日是赴家母之约。”
长乐从帷帽中透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赵佥事沉声:“我等不敢污蔑指挥使和殿下,但确有贼人藏匿其中。”
那个男子错开身子:“兹事体大,赵佥事也是为国效力。如若不信,可入府察看,但家母正在静养,受不得惊扰。”
赵佥事犹豫再三,指派了四五个人进去。
待那几个人出来,他的脸已经有些发白,他抱拳:“是赵某判断失误,请殿下恕罪。”
长乐道:“佥事一片赤子之心。”
锦衣卫撤走时,沈玦向长乐走来,他先瞧了眼裴自宁,低声对长乐道:“母亲,您要的佛经已备齐了,何日送去?”
“今日送来吧。”长乐掀开帷帽,向裴自宁感谢,“多谢指挥使解围。”
夏日的阳光直射在她身上,将她每一根睫毛镀成金色。
“可惜今日着实不便,不能登府感谢。”
裴自宁浮现温情的笑:“举手之劳,国师不必挂心。我也有不请之情,劳烦国师帮忙。家母茹素信佛多年,想求得明虚禅师所书佛经一本,不知可行?”
“指挥使孝心诚恳,焉能不帮。”
与裴自宁道别,长乐直接回宫,她的神色在见到璇初时才了片刻的舒缓。
“殿下,沈千户来了。”
沈玦将佛经递给金环,在其余人都离开时,他才道:“我事先并不清楚母亲会去。”
一扇山水屏风映着他的身影,从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见他眼帘低垂。
长乐很久未这样端详过他了。
“我知道,不然他也不会在见到裴自宁时那般惊讶。”长乐凝视着他肩头那道令人炫目的日光,“你对裴自宁了解多少?”
“他鲜少应酬,独独守着他生病的母亲,是个怪人。母亲,见过他?”
“幼时一起玩乐过,宁昌伯死后便不常见了。”长乐不想再谈及裴自宁,“你觉得是谁?”
沈玦抬眼:“母亲,是任何人,除了沈家。”
长乐想笑,如今她能信任的只有自己厌恶的沈家。
沈玦不在意她的嗤笑:“母亲想做的事都会实现。”
“包括沈家覆灭吗?”长乐一本正经地开起玩笑。
在她的目光中,沈玦平静地道:“当然。”
长乐移开视线,她道:“有人对我耿耿于怀,我未尝不是呢?”
在一片蝉鸣声中,她仿佛听见无数看不见的人对着她叫嚣。如此美妙的声音,为何不让所有人听见呢?
昏黄下的皇家小院透出冷清清的一团黑暗。
长乐面无表情着,俯视跪伏在她面前的内侍肖望。
“奴婢真的不知那宅子是宁昌伯府的。王公公虽然常带着奴婢转,却也不是什么事都允许奴婢跟着。那几日,殿下问起奴婢的黑眼圈,正是冲撞了王公公了,被|干爹罚了一宿的立。”
“你恨他?”
“奴婢自然恨。”
“有多恨?”
“恨不得啖肉嗦骨。”
“我可以帮你。”
肖望怔住,他注视着长乐,她柔美的脸庞沐浴着圣洁的风采,是屋中唯一的生动色彩。
“肖望,我可以帮你。”
期盼已久的佛节举行得空前隆重,这是长乐正式以僧人的身份面向普罗大众,这也昭示着她彻底与过去的所有决裂。她不再是大鄢的长公主,而是一个有着国师身份的僧人。
路上来来往往众多的行人,佛音檀香飘散在天宇。
长乐与温煜在梧桐树下并立而行。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温煜看着她:“道无男女之分,也无宗派之别。我已经吩咐他们,在我的道观里摆上佛具,这样,你参你的禅,我修我的道。”
“他们会哭的。”
想起那些大臣的哭相,温煜更是开心:“再安个龙椅,让他们对着哭。”
“或许还需要一个玉瓶。”
“哭不了一瓶就不允许起来吗?”
温煜靠在山道尽头的勾栏上,梢头的群叶随风飘摇,眼下是忙碌的人群,遥远到无法辨认每个人的模样,他们只是聚集着,慢慢地蠕动着而已。
他低垂的眼帘,使得整个画面弥漫着难以言状的气氛。
“道观已经修建好了,明日,我领你去吧。”
头顶浓重的树荫散落在长乐的脸上。
“好啊。”
新建的道观坐落在点缀着低矮树木的幽静院落,和传统的道观不同,它足够得宽大明亮,甚至空荡。
长乐站在中间,能一眼望见右边的尽头,连书架也看得一清二楚。
“很特别。”
“我带你去看看你的佛室。”
温煜领着长乐,刚迈出一步,突然木梁毫无预兆地塌落。在惊慌中,他一把拉过长乐,木梁擦着他的右膀砸在地上。
“圣上!快传太医!”
“闭嘴!”温煜忍着痛,拉着长乐快步走出道观,站在空地上,他一脚踹翻旁边的矮树,“你可伤住?”
他的胸膛一起一伏,使长乐感到一丝无措。
“去,把冯腾,不,刘寿喊来,朕要好好查查这事!”
事实上再无心政事的天子也有暴怒而令人惊惧的一面,长乐实在无感哆哆嗦嗦跪了一地的内侍。她拉住温煜,关心地道:“四哥,还是先喊太医吧。”
狂怒的暴龙似乎被按住命门,发出毫无威力的怒吼——“嗯。”
皇家小院并不理会天子的怒火,仍充斥着特有的宁静。
长乐取出书,在晨光中教导怀中的璇初,夏云透露出娴静。
肖望踱过来,向长乐磕了头。
“恭喜肖公公擢升。”
“奴婢……”肖望激动得说不出话,他几下平复,近乎耳语地道,“那事似乎还牵连到了……工部。”
长乐逗着仰着头的璇初:“不是更好吗?”
哪怕是身着僧袍,其身姿依然卓越,在夏日火一般的阳光,似乎有着特有的悠然自得。
可惜明乾殿的气氛全然与小院不同。
“你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手,锦衣卫指挥使也无必要了。”
嵇迟重深深地低伏。
从殿门退出,嵇迟重的神色更是森森发寒,他当真没料到温沈这样肮脏的血脉竟然还在玷污这个神圣的皇权。
“指挥使,赵佥事……”
嵇迟重甩袖离开:“去他该待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