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坐在矮凳上,旁边的顾姐姐仍自顾自乐,似乎忘了她是谁。
“顾、皇嫂。”她换了称呼,“你和我说说哥哥的事吧。”
顾氏停下动作,扫视一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炤哥哥最讨厌那个胆小鬼了。她害了所有人,她该下地狱。”
她眼中的令人悚然的恶毒毫不掩饰。
“是啊,她已经在地狱了。”长乐紧盯着她,不容她躲闪,“他还活着吗?”
在她眼神飘逸那刻,长乐猛然站起来,带起的风令顾氏摔在地上。
“恭喜来到地狱,顾姐姐。”
顾氏注视着长乐冷漠的背影,低头看着满是污渍的手,忍不住哭泣,可惜不会有人安慰她了。
长乐回去,见到一位大太监在等候,听他解释后,明白是道观营建已到尾声问她是否需要去看看。
虽说四哥交给她个差事,但长乐想那不过是找个由头堵住那些人的嘴。
待大太监说到日常监工的辛苦,长乐突然道:“道观既然完工在即,我也需多钻研佛法了,近日不能同公公一起去瞧瞧了,不若我派个人跟着公公身边四处学习,以后好帮我顾看这个道观。”
王公公问何人。
长乐想了半天,正看见外面陪着璇初的肖望:“一个小内侍。”
送走王公公,长乐唤来肖望,她问:“公公在宫里的亲近人可有哪些?”
肖望身子越发弓着:“殿下折煞奴婢了,担不起公公二字。奴婢干爹是直殿监的三管事李英化,其他亲近的只有同屋住的了。”
长乐鲜少看到有人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一时笑出声:“公公这般恭谦,入司礼监怕是迟早的了。”
肖望:“司礼监哪是奴婢能入的,宫里排个辈,奴婢早出五服了。”
长乐见他似乎真的底细清白,说道:“前几日虽然招了几个嬷嬷,但四哥又给了我主持道观的事,怕是以后的道观要作为道场了,少不得人多事杂……”
“奴婢愿跟随殿下。”
长乐满意他的上道:“我这没什么大规矩,无事时你多陪初儿玩耍就是当差了。不过眼下倒有个事,道观眼看完工在即,你这几天随着王公公去转转,看看道观大小格局让我好做安排。”
“奴婢明白。”
肖望下去后,长乐肩膀松塌,随意靠在软枕上,想着事情。
踏出门,迎上外面的金环,他行了礼问好。
金环示意他跟上,到了某处阴凉,她拿出个袋子交付在他手上:“殿下自幼性格娴静,有些宫的腌脏事,入不得殿下的眼。殿下,既然找了你,定是信赖你,不要辜负了殿下。”
肖望收下袋子,明白金环的意思:“谢谢金姑姑。”
金环继续道:“有什么事尽管找锦衣卫的沈玦沈千户,那是殿下的母族。”
目送肖望离开,金环整整衣服,进去服侍长乐,掀开竹帘,发现长乐审视着她。
看了眼长乐斜前方正开着小缝的窗户,金环明白,她规矩地道:“宫里的内侍多是晴天借伞,雨天收伞的人,所以奴婢才会听从传言给了打赏,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长乐只是好奇:“你怎么这样清楚内侍之间的事?”
金环恭敬地道:“奴婢先前做的是杂活,常与各监内侍接触,一来二去了解些东西,不过肖公公为人踏实,是奴婢妄自揣测,折辱了肖公公。”
原想再问问的长乐陡然顿住,她鲜少见到金环如此踌躇、试探又低声下气的样。她想问她还疼吗?转念觉得是多此一举。
她垂眼看着地上的阳光:“以后不要再私下给。”
金环磕头。
“今年的夏天倒是比往年更热,大概是我带了帽吧。”长乐主动谈起其他事。
金环带着笑,走到长乐身边道:“奴婢前几日缝了个薄纱帽,连同殿下的衣物早早放在冰鉴里了。”
长乐心情放松:“还是你心细。”
永宁四年六月,在炎威扑扑中即将迎来长乐公开参与的一场佛事。
清晨的都城街道上行使着挂着彩的车辇,气派豪华。
长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旁边的金环则沉默不语。
一个护卫从前方折返,在车外跪下:“殿下,前方城门在查人。”
金环透过帘子同他交谈。
长乐隐隐约约听到好似是有鞣苒的奸细潜入京城。
金环递过令牌。
护卫仍道:“殿下,赵秦那人一定要查验。”
不知是天气还是其他,一丝烦躁浮于脸上,她皱着眉:“让他过来。”
片刻,赵秦那张脸出现在长乐面前,直接愣住。
“赵副使,我这有奸细吗?”
赵秦没料到车内会是这位主子,他跪下行礼:“是卑职唐突了殿下,卑职立刻命人放行……殿下?”
面前车厢猛然间颤抖,长乐焦急的脸庞出现在清晨的眼光下。
赵秦将手按在刀上,迅速转过身护着车,身后只是来来往往的百姓。
“车内飞进虫罢了。”长乐回到车内,心却直跳,她不敢相信刚才短暂的一瞥。
金环堵着车门,挡住赵秦试探的目光:“赵副使,可以走了吗?”
赵秦侧过身,放他们离开。
长乐醒悟过来,想从车窗往外看,金环不动声色地挡住:“殿下,外面人多。”
焦急的心并没有因此平复,反而越来越剧烈。
刚才一定不是梦,长乐向诸天神佛祈祷着。
车慢慢出了城,和赵秦一起搜查的衙役,笑着问:“赵哥,让你吃瘪的是谁呀?”
赵秦缓慢转过头,面带微笑:“我现在将她喊过来,还是来得及的。”
衙役悻悻地摆了手,留下赵秦望着那辆车,喃喃地道:“一尊佛呗。”
一举一动能占据坊间传闻最顶端还经久不衰的佛。
他有预感,都城以后会更热闹了,还是热闹的都城有趣。赵秦晃了头,继续站岗。
国业寺聚集着前来参加佛会的僧人,众人浅谈佛经的声音没有引起长乐的注意,她望着别处。
嵇起予注视着失神的长乐,走到她身边问:“宫里太累了吗?”
长乐转过头:“四哥命我监修道观,有些头疼。”
“宫里事多人杂,不过国业寺会随时为你敞开。”
长乐面容见了些轻松。
在几天后肖望向她说起道观的事时,长乐的神色随着他的话而渐渐陷入深思。
“肖望,我要你帮我办件事。”她道出她的目的,“找一个老媪,大概是住在城西,她的画像我也一并给你。”
肖望低着头,等待长乐最后的话。
“道观修建多是工匠往来,一条出宫的路能搭起来不管耗费多少都可以。若有人问起,只管笑着不回应。我不管你耗费多长时间,我只要结果,找到后不要惊动她,只管告诉我她的住处。”
天越发焦灼,长乐开始忙着筹备佛节,每日在翻看着佛经,待有不懂之处详细记下,在某天一同问。
肖望进去时,长乐正站在案前整理佛经。
“公公昨夜睡得不好?”长乐看到肖望脸上明晃晃的眼圈,原本的烦躁被笑取代。
肖望摸着自己的眼圈,苦笑:“昨夜干爹教了点规矩。不过,奴婢今日找到个东西,想必殿下会喜欢。”
一个小巧的耳饰和纸条放在桌上,耳饰是宫里的样式,纸条……
长乐看着肖望,未问去拿,肖望未说话。
不知为何,突然间她有点害怕了。
长乐先问其他事:“你如何找到的?”
“奴婢托了王公公打点,说殿下想要一批奇石,找到奇石商人后才将殿下交代的事办下去。那商人办事也迅速,不过半月便给了消息。”
话题最终回到开始,长乐试探着问:“那个院子有什么?”
肖望想想道:“听那人说那院子是四年前被人买了去,不久便住近了一个老媪,只是那老媪似乎是重病,每日只有寻常的下人出入采办,其他时候皆是闭门不出,但奇怪的是偶尔能在夜深听见婴哭……”
长乐打断他,语气很轻却不容置喙:“你办得很好。这几日我有些忙,初儿那需要有人陪着他。”
肖望道:“奴婢会照顾好太子殿下。”
房间空无一人后,长乐想起曾经的种种,不断地代入如果她是母后会做什么?
最优的自然是除掉顾姐姐,当这个计谋失败时,自己又该做什么?
是什么会促使这个孩子必须死去?
长乐调转视线,窗边仿佛站着母后的身影,她背对着,睥睨地道:“如果他不能为我所用时,我会毁了他。”
长乐倏然看向顾姐姐所在的宫殿,或许在最开始有人已经选好了队,一个幼儿一个弱母,多么好的组合。
“母后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她再也按捺不住快要飞出的心,她怕自己晚到一刻便会如同那时般后悔。
长乐以去往国业寺为由出了宫门,临时又改了方向前往纸条上所写的地方。
车停在街道,她避开所有人,带着帷帽,一步步靠近面前的宅第,她有着近在咫尺的惧怕,她知道自己在颤抖。
她想着木门后李嬷嬷的眼神,想着门后的他一手拉着她的衣袖,一手抓住脖间金璎珞圈下的寄名锁,喊她姑姑。
她无法遏制地幻想那双圆溜溜清澈动人的眼睛里映着她身影的感觉。
从内心深处澎湃而出的某种陌生亲情在这一刻发酵成一种冲动,她该去见见他了。
于是,冲动攀上高峰那刻,她抬起了手。
“拔刀!”
不知何时,身边冒出一群锦衣卫。
茫茫人群中,她看到沈玦望来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担心。
在这样一个吃人世界中,任何事情从来都不会向着所期望的那样既定发展,总有无数的意外在决定着自己的命运。
尽管大部分情况下,她对此浑然不觉。
帷帽下,长乐眼里浮现出可怕而坚决的神采,她忘了,她是活在地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