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爷我呢,今天心情好,你留下,你妹妹们和那一车宝贝,我就替你照顾了,啊。”
汀厝脸上的恐惧惊天地泣鬼神,他颤抖的眼睛扫过刀虎的刀,用颤抖的声音求刀虎放过他们,可惜并不能随他心意。
“大……大哥,如果真的要杀了我,”汀厝吞了吞口水,绝望地闭上眼睛,“可否……可否用我腰间的那把剑把我送走。”
“呦,”刀虎笑了一声,“不愧是公子哥,还挺挑啊。”
刀虎又对着汀厝冷嘲热讽一番,看到他的表情是真挺绝望的,满意极了。
刀虎看了看马车的方向,心想这挑三拣四的公子哥年纪不大,长得挺排场,他妹妹虽然年纪小,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刀虎一阵快活,“行啊,大爷我就满足你!”
话音刚落,他就猛地抽出汀厝腰间的短刀,狠狠向他胸口刺去。
————
江浸月听到汀厝交代她在车里好好待着,若是以往,她一定很快答应。
可汀厝又叮嘱她不要往外看也不要害怕,这一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直到汀厝远离马车前,她都没有回话。
汀厝如此交代,江浸月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无力帮忙——哪怕她与和朱是健全的。
但她还是试着下车,可惜汀厝把马车的前后左右的窗子和门都锁上了,断了她本来就走不通的路。
马车毕竟是木头做的,年岁还不短,她在并不严密的石板缝里窥探到外面的几分景象——
江浸月看到汀厝边走边整理衣袍,扶正腰间的竹箫,朝一群壮汉方向走去。
那群壮汉看着都不像好人,简直把“不是好鸟”四个大字刻在脸上。
不知道是肥的还是胖的,他们那体格一个顶汀厝仨,有几个手中拿着酒壶,边看着走近的汀厝边仰头喝下,完全不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放在眼里。
江浸月心跳不由得加快,汀厝在快走进他们时忽然转头,朝马车的方向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他好像知道有人在看他,特意安抚偷窥的人。
江浸月加快的心跳被一笑抚平了不少。
江浸月看到汀厝走近他们,恭恭敬敬地行礼。.
离得太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汀厝的背影看起来很卑微,这让江浸月莫名感到不舒服。
汀厝可以是不落凡尘的,可以是高高在上的,但他此时却因为自己,给一群匪人低声下气。
汀厝被那群人踹倒,让他下跪,把他围住并拿刀拍在他脸上,紧接着对他拳脚相向。
此时的汀厝像是一片飘零的叶,在空中久久周转最终被无情拽到地上,紧接着倾盆大雨不期而至。
大雨裹挟着担忧、害怕、愧疚和自责,把江浸月狠狠浇了满头。
江浸月突然呼吸一窒,大脑一片空白,她紧闭双眼。
在此之前,她看到匪徒拔出汀厝的逢凶刀,刺向他的心脏。
远处惊雷闷响,震停了江浸月的心跳。
————
江浸月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汀厝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他的手腕早年出过问题,但他记不清是因何而伤。
总之一提重物手就颤抖不停,不过多时就力气全无,娇贵得很。
他遇到危险要么智取,要么只能跑为上策。
智取就是用逢凶刀威慑对方,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让敌人揣摩不透他的真实实力,心中忌惮不战而退。
跑为上策就浅显易懂了,可能是双手太过残废,汀厝的腿脚不是一般得好,他若是用心跑,几乎没人追得上他。
可这些计策在这群劫匪大哥前通通派不上用场。
一年前汀厝试图靠嘴上功夫脱险,然而事实证明,这群人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们是群只要钱不要命的莽夫。
不给人交涉时间,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主打的就是一个速战速决。
智取是行不通的。
那就只有跑路。
他自己倒是好跑,可还有俩姑娘呢。
这项选择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很何况,汀厝早就看这群人不爽了,不除而后快就会后患无穷,。
今日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汀厝虽然功夫不行,但毕竟活了八百年,手上怎么可能没沾血。
但汀厝可以对天发誓,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通通死不足惜。
杀人不过头点地,汀厝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这些人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可还是那句话,在两个姑娘面前,尤其是在江浸月面前,他需要一个合理正当的惩治理由,一个合理的反击理由。
这群人个子不小脑仁不大,心眼比脑仁更小,说两句不顺心的话就能激怒他们。
无形间,事态就能按汀厝的心意发展。
那些人泄火泄得差不多了,精神极度亢奋,以为自己是掌握生杀予夺的神明,这时他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他们会傲慢地答应。
比如说,杀死汀厝用他的佩刀。
我为刀俎人为鱼肉,鱼肉是清蒸还是红烧,对他们来说没有差别。
反正结果都一样,这群被热血灼烧心智的人,十有**会答应他的请求。
顶多觉得他事多一些。
不答应也没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汀厝会找时机再想办法。
可能是在祈愿楼当苦力八百年,运气还是有的,可怜兮兮一求,那些人就答应了。
汀厝发自内心想笑,可惜那群人还是猴急得不行,还没等他低下头偷偷笑,就像去年那样火急火燎地宰人。
刀虎迅速摸出汀厝腰间那把刀,扔掉匕首,向他胸口刺去。
汀厝闭上眼睛,笑出了声。
————
匕首逢凶,逢出鞘必为见血之凶。
汀厝得出这个结论可不是随便说说。
逢凶最初,也是最重要最主要的作用,就是让汀厝去寻他那个不知是人是鬼,是生是死的连命之人,靠那人让祈愿楼还给汀厝八百年前的记忆。
汀厝不愿意拖累无辜之人入祈愿楼的局,逢凶的这点功用就搁置了,那么它的作用就剩下保命了。
祈愿楼为了保住目前唯一的、可知的、能用的劳力,自然不会让汀厝随随便便殒命——于是在他找到连名之人之前,会有不死的特权。
但那是基于汀厝主动寻死或是无意殒命的情况,起因经过结果皆在于他自己,旁人插手汀厝生死那就是打祈愿楼的脸。
头可破血可流面子不能丢,谁若是驳了祈愿楼面子,那只有一种下场——见阎王。
虽然汀厝无数次觉得,祈愿楼简直是在无理取闹仗势欺人作威作福,但能让逢凶见血开刃的人着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便享受这便捷了。
逢凶的匕首柄长得十分奇特,它比普通匕首柄要长一些,两头同宽中间较窄,雕刻着不知名的花,拿起来不是很顺手。
汀厝的手太废了,他基本用不到逢凶,用的时候大多也不是他拿,而是那些危及他生命的那些人,比如说刀虎。
看着刀虎充满疯狂快意的眼睛,汀厝心中就充满了怜惜。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随便定夺他人的生死,为什么有些人的生死要随意被他人定夺。
当逢凶被人拿在手中,命运的齿轮就开始逆转。
匕首尖刚一触及汀厝心脏部位的布料,整个刀身“嗖”的一声从刀柄背面飞出。
从背部飞出的刀头极薄极锋,在阳光下闪出一道银光,以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飞向刀虎。
刀片贯穿刀虎的胸膛,汀厝猛地挣脱周围没反应过来的小弟们,踹倒血流不止的刀虎,踏过他的尸体,脚下用力,潇洒转身,顿时一片尘土飞扬。
猝不及防的反转让众人瞠目结舌,须臾怔愣后很快反应过来,朝奸诈的敌人攻去。
彼时的汀厝已经压低身子,抽出怀里的竹箫,飞出的银针准确无误地刺穿每一个朝他飞扑人的左眼。
在他们痛苦捂住眼睛时,他挨个瞄准,飞出银针,彻底夺取他们的光明。
银针有毒,不久后他们就会同太阳告别。
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踏着朝阳出门时,会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月亮。
方才还做着暴富梦的劫匪们霎时哀嚎一片,叫骂不止,痛苦万分。
汀厝默然地现在他们不远处,白衣无纤尘,把竹箫重新别在腰间,好似一个无辜的过路人。
等到哀叫声渐渐平息,汀厝才像一个受到惊吓方才缓过神的少年般,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眼看了看天。
太阳亘古不变地挂在天幕,只是云朵不似昨日那般洁白。
他打了个哨,附身扣出刀虎手心里的逢凶刀柄,转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刀身。
刀身两头同宽,本质上不分前后,刀身亦是如此。
汀厝左手拿刀身,把它扣回雕花刀柄。
刀身太过锋利,割破了他的掌心,殷红的血流出,砸向野草丛,像一湾江流。
如云的白鸽从空中飞来,再散开,错落在草丛上,石块上,尸体上,变色的血迹上。
明明是白鸽,在这万籁俱寂的死气沉沉里,有一种诡异违和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