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对很多东西都没有把握,除了把控时间。
黎明将至,踩着黑夜的尾巴,花辞赶回了目的地,跟他计划的时间不差分毫。
赶了一夜路,花辞脸上没有一丝疲态。
黑暗将他的身躯埋没,花辞抬手系上面具,彻底隐入夜色。
曙光即将撑开长夜,走下面这段路需要很谨慎,花辞深知这一点。
面具下的脸面无表情,云淡风轻。
只有花辞自己知道,他已经紧张到了极致。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确保能最大程度保持冷静,上山的路很崎岖,需要时刻注意脚下。
花辞控制着自己的脚步,没有发出声音。
风吹树林,沙沙作响。
花辞走得更轻,仔细判断这声音中有没有夹杂着其他动静。
还好只有落叶。
风更大了,叶片拍打声变得复杂。
花辞更加聚精会神,留意脚下,留意身后。
风卷起满地落叶,像无数飞鸟振翅,拍散了想要落下的曙光。
也拍醒了花辞的警惕。
花辞忽然捕捉到什么,右脚发力,朝左侧翻滚躲去。
风中确实只有落叶。
可这是盛夏,远没有到该有大片落叶的季节。
等花辞意识到这一点时,无数落叶被吵醒,带着愤怒,纷纷扑向打搅者。
飞刀般的叶片撞击着他的面具,发出清脆声响,像顽童恶意敲击铁器。
叶片同闯入者鱼死网破,撞击后顷刻间变得粉碎,从空中飘落。
花辞流畅躲避,像黑夜下的独舞者。
风旋转向上,飞叶四散,很好地保护着暗处的对手。
飞刀般的叶片划伤花辞的手臂,血腥味弥漫。
鹧鸪声响,无辜的看客打破战场的寂静。
花辞躲开腿部攻击,在连续不断的进攻中判断对手的位置。
借树干为梯,向半空闪身。
视线不断搜寻,看到某一点后,花辞嘴角微勾。
摸向短竹,在一次飞跳中花辞手臂一转,指向身后的某个位置。
短针飞出,击穿夜风。
风停。
叶落。
一切回归平静。
百步之外的树上落下团影,影子安稳落地,轻而快地移到花辞跟前。
两人相对而立。
无声的斗争落下帷幕,蝉鸣声响,为表演者送去喝彩的掌声。
他们有差不多的身量,一模一样的着装,戴同样的面具。
团子凑到花辞跟前,他们离得足够近,近到花辞能看见他面具上雕刻的数字。
花辞呼吸有些发抖。
团子似是不觉,他伸手摸了摸花辞面具上的刻字,语气里带着笑,“你是这几日我遇到的最差劲的对手,这么久才发现我。”
“洞察力不怎么样,体能不是很好,准头也不行,你是怎么留到今天的?”团子有双很亮的眼睛,他微微歪头,“……十四?”
他好像真的很疑惑,花辞能听得出,他的疑问里没有恶意,就像他的眼睛一样干净纯粹。
他只是认为自己赢了一场游戏,并单纯的对游戏难度提出质疑。
花辞没有回答,他盯着团子面具上的字迹,隐藏起发抖的指尖。
“今天只有我守门,走吧。”团子整理好衣服,拍掉在树上粘着的灰尘,“你是回来吃药的吧,你的药效是几天?”
“……七天。”花辞盯着他的背影,声音沙哑。
团子听到他的回答,惊喜回头,“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我一路上都得自娱自乐了呢。”
这个二十话真的很多,花辞心想。
“好羡慕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七天喝一次药。这药天天喝,真是苦得要死。不过你回来的不赶巧,师父昨夜下山了,今日肯定回不来,你要有罪受喽。”
花辞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没接话。
二十觉得没意思,自己哼着歌,随手摘草玩。
他身量和花辞差不多,但年纪比他小,正是爱玩的年纪,说话不过脑子,听着惹人烦。
“哦对了,”二十把一撮狗尾巴草拧成一团,“我以前听说十四是被二十领着的。就是你吧?”
花辞低着眼,依旧不说话,呼吸声更轻。
“现在我才是二十,”走在前边的人在高几级的台阶上,站定,看着花辞的发顶,“以前那个,三个月前死了,当时只有你在场,对吧?”
————
师父第二天傍晚才回来。
正如二十所说,花辞确实受了不少罪。
骨头被拆解拼合,脏器被揉捏舒展。
他明明流了很多血,身上却没有一道伤口。
——除了被二十划伤的那个。
想到二十,花辞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羡慕拥有这样的惩罚。
被灌了一碗药,花辞就被扔到下山路边的草丛里。
他获得了七天的自由。
自由是昂贵的,它需要同样的代价换取。
花辞看着任务木牌上的名字,对他或她低声说抱歉。
下山后,花辞按照制定好的计划,干脆利落地完成了任务。
在下一次药物失效前,他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尽管聊胜于无。
过去的他,会呆在同样的地方混日子,直到药物作用失效。
而如今,他的目标明确。
他要去岐岚山。
有盼头的日子让花辞感到安全,让他感到自己与众人并无二致。
花辞找了一汪水,用江浸月教的方法涂好药汁驱虫。
本来他都把这事儿给忘了,半路被一片落叶砸中脸颊,花辞手下意识扶向短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很安全,松下一口气。
灵敏躲过第七**片冲脸飞来的普通落叶,花辞夹着手里的三片叶子,忽地就想起了酒桑叶,顺带想起隐虫。
花辞被记忆中的瘙痒吓得一哆嗦,咧着嘴啧啧两声,原路返回,找他藏在山脚下的荷包。
再次返回时,山道平安无事,树连晃都不带晃的,刚才好像发生的一切只是为了给他提个醒。
耽误了点时间,花辞寅初时即将登上随月断崖时,心中默默估计着江浸月应该晚会儿才到,他有时间能休息一会儿。
花辞一边往上走一边垂头思考,是为了舒服躺在草堆里,还是为了凉快找块石头靠着。
对比了半天,觉得靠在石头上更容易让江浸月发现他,而且不会很脏。
打定主意后,花辞抬头,和阿杳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花辞:“……”
计划没有变化快。
他还是睡草丛吧。
————
江浸月积极吸取教训,为了防止因为自己磨磨唧唧耽误时间,前一天下午就开始收拾东西。
午时正刻,江浸月第三十三次检查要带的东西,确定无误后点火生灶,饱饱吃一顿就抱着包袱喊阿杳带她出发。
不管是午夜还是正午,吃得太饱就容易犯困。
江浸月肚子里塞了太多东西,一路上睡眼惺忪,幸好阿杳技艺了得一路没有颠簸。
到地方,江浸月拿出被子躺地上就睡。
一侧是石头,一侧是阿杳,江浸月夹在两者中间,头贴着阿杳温暖的肚子。
迷迷糊糊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进入了梦乡。
花辞没想到江浸月会出现在这里,尤其是在这个时间。
花辞知道她是为了看日出,而非是重视和他的邀约。
但花辞此时欺骗自己,他们早早赶到随月断崖是出于同样的缘由,这样会让他认为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珍视。
阿杳象征性和花辞打个招呼就接着趴下休息了,留花辞一个人在原地心情复杂。
许久之后,花辞轻手轻脚地找了块离她们很远的草丛,躺下干瞪眼。
他挺累的,但直到晨光熹微时都没合眼。
花辞坐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看向远处睡得安详的两人,不……一豹和一坨薄被。
阿杳感觉到他的视线,直起身和他对视。
太阳很快就会准时升起,花辞觉得是时候把江浸月叫醒了,于是指了指天边。
阿杳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又扭回来,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歪着头看他。
花辞默默叹气,抿着嘴目视侧方轻轻走到阿杳身侧,侧着头压低声音说:“马上要日出了,你……把她叫醒吧。”
说完立刻退开两步,不让视线落在睡着的女孩的方向。
阿杳脑袋朝江浸月肚子一拱,把她蒙着头的被子拽掉。
后者猛地坐起来,眼还没睁开,抬手先整理帷帽。
这隐虫精得很,稍不留神就能让它们钻空子,江浸月防卫得当,不允许它吸走自己哪怕一丝丝丝血。
她睡前留了根神经,被惊醒后脑子没清醒,嘴先反应过来,带着没睡醒的鼻音,“醒了醒了醒了,谢谢阿杳。”
江浸月伸个懒腰,伸到一半注意到不远处的花辞,打哈欠的嘴立马拐了个弯,“啊——咦,嗷——”嘴型变化不过来,江浸月差点扭到下巴,“发辞你耐呐!”
声音有点小,花辞没听见。
江浸月清清嗓子,吸吸鼻子,拍拍脸,又活动了几下面部,觉得缓过来许多,深吸一口气,“花辞你来啦!
花辞怕她没整理完,没回头,“嗯。”
见花辞依然背对着自己,江浸月拍拍阿杳让她去石头上呆着,“花辞你怎么不过来,阿杳刚刚蹭过这儿,不脏的。”
花辞:“……”
阿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