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根丧事办得简单,第一天天快黑了尸身才领回家,整个人被水泡得半青半白,肿胀不堪,肢体也僵硬得无法换寿衣。最后宋老四去丧葬铺子请了人来将宋老根妆裹了放入新买的棺材当中。
第二日宋阿奶带着族人打上了秋月门,等回到靠山村才发现宋老四请了两个和尚道士招魂过后,订上了宋老根的棺材板。宋阿奶扑到棺材板上只哭得昏厥了过去。
第三日春芽坚决不同意给桂枝迁坟,宋老根下葬在宋家宗族的祖坟里,旁边预留着宋阿爷宋阿奶的神位。
赵家也在村口,自从知道宋老根出事,赵三石一直在宋家支应着。柱子还小,整个人惊吓过度,一天照着三餐喝药,宋大伯便将柱子托与他照应,带着柱子一起在灵前执子侄礼,如此过了三天一直到宋老根下葬。
宋老根入土之后,宋阿奶就病倒了,一会哭根子一会骂秋月,一会要找宋大伯,整个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头发也不好好梳,花白的头发就这么散落着,几乎看不到头顶的发髻。宋阿奶一时好一时坏,好的时候也能跟人说话,坏的时候拿起手边的碗就扔出去,逮着谁砸谁,二春媳妇额头被砸了两个包。
宋阿爷喝了几天药总算好一点,能够站起来了,可是同样治不住宋阿奶,二春媳妇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宋阿爷一直要喝药,根本管不过来事,春芽家里大的小的一大堆,每日里睁开眼都是一堆事。最后宋大伯把宋阿爷宋阿奶接回了老宅。
“我和你阿奶回大伯家,二春一家你都熟,以后有什么事叫一声,你二春哥就在对门。”宋阿爷对春芽说,“有什么事去大伯家找阿爷,阿爷给你做主。”
宋大伯把丧礼收到的七八个银元都给了春芽:“这些你留着过日子用,缺什么来家里说一声,大伯给你置办。”
宋老四拿出四十个银元道:“奶娘是四叔四婶给侄子们请的,这些钱春芽你收起来留作家用。还有奶娘不要一下子辞了,一个一个辞,让两个小家伙适应一段日子,你四婶说给你涨工钱,年下再算给你。”
两位奶娘看到旧东家也不再作妖,该做的事都做了起来,只是整天耷拉着脸,不再如一开始的亲热模样。宋老四也知道奶娘留不久了,交代了春芽些话赶回了县城,宋四婶双身子,春蕊在宋老根下葬那天急匆匆回靠山村一趟当日又赶了回去。
如此这般忙碌了三五日,宋家人都走了,春芽姐弟又穿上了麻衣,再次关上了门开始守爹娘双重重孝的日子。
村里人看到双胞胎带着奶娘回来不免惊讶,等宋老根去了更是说了许多“克亲”的闲话,都说双胞胎邪性,生下来克娘,再回家克爹,不知道是哪里的讨债鬼投胎。春芽姐弟在家守孝,村里的话一时传不到耳朵里,倒是两位奶娘,时常在村子里走动,听到这些传言心里不免学了回来说嘴。
春芽坐在炕上叠元宝,春苗看着姐姐不出声她也不出声,倒是柱子听了这话蒙头就跑了出去,按着奶娘说的找到那几户人家,坐到这些人家门口骂。村长只当不知道,由着柱子骂来出气。村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如今背地里闲话被当面戳破,还被个穿麻衣的孝子骂到门上,只得捏着鼻子出来跟柱子道歉,好将柱子哄了回去。
春芽关了门户一心跟两个奶娘学着如何带孩子。一位奶娘眼看着乡下日子过得不如城里舒心,东家又只是几个半大的孩子,难免作三作四得拿乔起来,今儿要吃荷包蛋明儿要吃鸡的为难春芽。另一位奶娘急着回城,倒是好好地教春芽,如何看孩子衣服穿多了还少了,要将手捂热了放进孩子的后背,后心没有出汗就不热,小手冰凉就是冷,手心温热就不管。
“孩子小,胃口也小,吃得少,饿得快。”带着木头的奶娘姓李,是个胖妇人,她一句一句地教给春芽,平日里,木头懒得动,放在炕上就自己吃自己的手指。
李奶娘指点着春芽,手把手教春芽如何喂小娃娃,怎么看小娃娃是不是吃饱了。木头憨,只要有人喂就一直吃,李奶娘交代着,每次要定了量,小木碗半碗米糊糊喂完就不要再喂了,过半天再喂半碗。慢慢将木头的喂养交到了春芽手里,自己的奶多出来偷偷挤了出来也不再喂木头。
木头也怪,有人喂就吃,没人喂也不恼,饱也不知,饿也不知。李奶娘带了他大半年知道他的性子,反复跟春芽说了:“木头憨,带是好带,可也太好带了些。”
带着林子的奶娘姓张,生得妖娆些,平日里挑吃挑得最凶。林子吃饭也不好好吃,吃两口就要玩,张奶娘看到林子不吃了就抱她出去玩,林子闹了就喂她两口奶。村子里的闲话就是她学了回来的,双胞胎出声时差不多大,还是差不多大,只是一个喝奶多,一个已经能吃半碗米糊和烂面条。
春芽冷眼看着,过了大半个月,等宋阿爷买了一头带着小羊羔的奶羊回来把两个奶娘都辞了。宋老四也知道春芽脸嫩弹压不住两个奶娘,亲自来看着春芽把奶娘的工钱按日结了,然后把人带走。
李奶娘早就算好了要走,自去收拾东西不提;张奶娘心里不服气,看着宋老四的黑脸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抱了自己的东西出门,她调转了头看着春芽说:“这个女孩子心狠,弟弟妹妹多吃两口奶也舍不得。爹娘留下偌大的家产莫不是都要带到婆家去。”柱子听了抡起拳头要去揍人,吓得张奶娘连忙闭上嘴巴爬上骡车。
两位奶娘走了,春芽家里没个大人,宋大伯娘每晚过来陪着春芽住着,一来帮手带带孩子,二来也安安孩子们的心。
春芽一面泡了大米请二春带着柱子去打了米粉回来摊饼,一面借了二春家的摇篮,把两个摇篮装上干净的稻草,将木头林子放在摇篮里让春苗看着摇两下,莫叫两个孩子哭闹。
孩子大了尿的多,不一会摇篮里的稻草就尿湿了,春芽备了许多稻草,摇篮里的稻草尿湿了几次就换,就这样屋子里还是一股尿骚味,白日里两个孩子放进宋老根去年做好的竹椅子里。
两个孩子乍离了奶娘,又是不认识的人,一开始不吃不喝地打着挺哭闹,春芽抱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也怕柱子春苗抱不住孩子,整日被两个孩子哭得分不了身。还是柱子趁他们哭得力竭了,抱着他们去二春家串门子,带着两个小的屋前院后地溜达,两个孩子才渐渐得好了。
几天下来春芽几个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春苗坐着都能睡着。春芽看这样不是办法,自己和宋大伯娘带了两个小的在厢房睡,让春苗自己在房间睡,柱子春苗起了吃完早餐看着木头和林子,自己赶紧补眠,就这样半黑夜半白天的,春芽几个总算把木头林子带顺了,十来天的功夫,屋子里传出了孩子清脆的笑声。
新买的母羊不给人靠近,春芽一时无法,还是春苗拿了黑豆,慢慢地哄了母羊来吃,后来才能在小羊不吃奶的时候挤点奶。春芽把羊奶煮了掺上米汤混合这喂木头林子。
柱子老远就闻到一股腥味,嫌弃地说道:“怎么这么腥,能好吃吗?”再看两个小的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吃才不说话了。两位奶娘留下最后那一点痕迹也抹去了,木头和林子跟着哥哥姐姐开始了新生活。
这一日春芽好不容易将木头林子哄了睡觉,春芽将两个孩子放进摇篮里才发现春苗走路瘸着腿。原来春苗挤奶的时候被羊踢了,冬日里原本穿得厚,春苗还瘸着腿。春芽不放心地解了春苗的裤子上,膝盖上方好几块青紫的瘀斑。
“你这是被踢了多久了?”春芽心疼地抚摸着春苗腿上的伤,又拿了药酒给春苗揉腿。
春苗坐在床沿上,龇牙咧嘴地看着春芽给自己揉开淤青,春苗低下头偷偷笑了两下说道:“姐,你现在越来越像娘了。”
春芽抬头看了春苗一眼:“笑,不疼啊,你。被踢了怎么不说呢?”
“疼啊!”春芽抿着嘴哼哼唧唧。
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只会哭不会说话只要吃的两个小家伙,春芽几个压根没空去想宋老根没了怎么办,也顾不得伤心难过,精神头倒是比桂枝去了的时候好多了,宋阿爷来看了几次,总算是放下心来。
转眼到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开始猫冬,春芽姐弟好不容易将日子过得顺当一点。二春媳妇泡了菜干拿过来,宋大伯娘晚上过来不是提点萝卜就是拿两把菜干。宋老根丧事办完留下不少肉,没人教他们要吃斋,春芽便包了菜肉包子和萝卜丝卷子,还额外蒸了指头长细馒头给木头林子做零嘴。
家里有了包子卷子,柱子一早起了煮了粥吃了,叫醒春苗,春苗起床摸过木头林子的尿布,发现是干的,便将他俩移到摇篮里,和柱子一起将摇篮搬过去厨房,关上门,让春芽安静地再睡两个小时。宋大伯娘年纪大了,觉少,看着柱子春苗照管得过来便回了自己家。
柱子吃完了朝食赶着牛车出门去山脚下捡些枯枝败叶,家里都是小孩子,谁也禁不住冻,柴火用得比往年多。别人家都早早存好一冬要用的柴火,春芽姐弟过日子没算计,等到了年下,春芽才发现柴火不多了,柱子不得不大冬天每天上山找柴火去,赵三石看到了便上山帮着柱子一起捡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