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 第138章 谁家院（上）

又到了一年盘账的时候，春芽的账本越来越多了，春苗有一个，上面收入是两个金元；林子有一个，上面的收入是五十五个银元；木头也有一个账本，上面有几十个铜子；柱子也有，原本是记着宋老四给他的车钱，柱子另外还有三个他经手的账本，宋盐菜一个、林记一个、县城西三家巷子集市一个。林记账本记着藕尖，三家巷集市记着凉粉，宋盐菜最多，林记和三家巷加在一起也有几十个银元，但是，去年春芽没有看到账本，春芽没问，柱子也没说。今年设新账本的时候，柱子又拿了三个账本去，年底依然是只有宋盐菜的账本，今年春芽手里有底账。

春芽收起一摞账本又搬出一摞账本来，宋大伯娘有一个账本，大春媳妇也有一个账本，二春家里有两个账本，三春家里也有两个账本，四春一个人有两套账。春芽一个人打了半天算盘，只算得头昏眼花才把今年的账盘好。林子精得很，明年教她算账，春芽揉着眉心想，算账这件事比春耕秋收还累人，春芽搁下笔，看着院子出神，宋四婶最喜欢盘账，春芽一点也不知道乐趣在哪里。

今年除夕，春芽全家去宋大伯家吃年夜饭，青山媳妇掌勺。城里人做菜精细，春芽怎么看都觉得盘子里的菜少了些，不过好在盘子多，满满当当摆了一炕。宋大伯娘得了重孙，心里高兴，抱着小孙子给春芽看：“你看这小家伙，好吃好睡的，这么多人也吵他不醒。”

女人都盘坐在炕上，春芽提过来两坛子米酒都快要喝完了。春蕊拿着筷子挑拣着自己爱吃的菜，四春媳妇给大家讲四春走街串巷听来的笑话。林子瞪着眼睛听了一会突然说道：“我也有一个故事。”

大家都转过头去看她，宋大伯娘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故事？”

林子放下了筷子看了一眼大家说道：“前些日子大姐腌咸鱼。那咸鱼腌得特别咸。”林子这么一说众人都奇怪地看向春芽，春芽什么时候腌过咸鱼，还腌得特别咸，春芽也被她说得莫名其妙。

“那一日大姐没空做菜，我们煮了粥来吃。”林子摊了摊手说道：“你们知道的，大姐没空，我们就没菜吃。”

宋大伯娘已经忍不住笑了说道：“林子你少作怪，你家里那么多东西，春芽何曾少了你们菜吃。”

青山媳妇去春芽家里少，她听得正在兴头上，忍不住说道：“阿奶，你别打岔，听小姑姑说。”

林子左右瞄了一眼，男人们在东屋炕上吃喝得正开心，笑闹声都传到这边屋子里来。林子往桌子上趴一点，稍微压低了声音说：“二哥清粥喝不下，拿了大姐前些日子腌咸鱼下来说‘春芽没空做菜，我们就着咸鱼下饭’。”

二春媳妇忍不住拍了她旁边三春媳妇一下：“你听好了，她肯定又编排二春和三春呢。”

林子转了转眼睛珠子当没听到二春媳妇的话继续说道：“三哥看了一眼咸鱼说‘这咸鱼没经过春芽同意咱们能给吃了吗？’”

三春媳妇已经捂住了嘴巴笑倒在二春媳妇怀里，林子也不看她继续说道：“二哥说‘你笨，咱们看着咸鱼送粥，这鱼腌得这样咸，看一眼就能喝两口粥下去’。”

宋四婶也听住了，她疑惑地看了一眼春芽，刚想说什么，只听得林子继续说道：“这时青土在旁边说：‘阿爹，你看三叔，一直看，一直看，他已经看了三眼四眼五眼了，还不喝粥。’这时候二哥在一旁说：‘咱们别管他，你只管看一眼喝两口粥，三叔看了这么多眼还不喝粥，他那是给盐齁死了，你可不要学。’”

“啊哈哈哈，”春蕊忍不住指着林子说道，“三哥看咸鱼给盐齁死了，林子你这是——哈哈哈哈。林子你这么编排二哥三哥，哈哈哈哈。”

大家听完了林子的话都笑作一团，四春媳妇笑得筷子都拿不住，她抖着手说：“你这是连你大姐一起编排了，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林子坐直了身体说道：“这是我看来的。就跟四哥在村子里看来的故事是一样的。”原来刚刚四春媳妇说了一对憨父子的故事。

话说在靠山镇过去一个什么村子里，有一对父子特别憨，一日父亲教儿子来四春那里买块凉粉，儿子买好了凉粉跟路边不知道哪家的牛撞了一下，憨儿子就站在牛面前，非要牛给他道歉，牛哪里会说话，只低了它那长角的牛头吃草。憨儿子一看牛不理他更来劲了，站在牛面前哪里也不去。憨老爹在家见儿子久不回来找了出来，听到憨儿子说了原委道：“你先回去让你娘烧晌午饭，我来和这只牛讲道理，非要讲到它道歉不可。”憨儿子提了凉粉回去了，憨老爹瞪着铜铃样的眼睛盯着牛，嘴巴里说道：“今儿我非要好好跟你讲讲道理不可！”

大家听了四春媳妇的话都说乡下人老实，是个憨的。林子心道：“哪里来的傻子跟牛讲道理，我才不信。”于是她就编了这么个故事来，别人不知道原委，春芽却是知道的。春芽从府城买回来一本《笑林记》，里面全是这种笑得人肚子疼的笑话。林子看了就换了里面的人名讲来逗木头，每每气得木头找春芽告状。

宋大伯娘笑了好一会才道：“我如今才知道，我生的几个儿子全是傻的。”

宋四婶这时也会过意来问她：“林子你看了几眼啊？”宋四婶不说还好，这话一问大家都笑出声来，三春媳妇捏住二春媳妇的胳膊好不容易忍住笑说：“妹妹，你齁住没有啊？”

林子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慢吞吞地吃完了才说：“那咸鱼三哥带回家了，三嫂回去多看几眼，看看齁住没？”

“这个小丫头从来不吃一点亏。”三春媳妇指着林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一顿年夜饭在说说笑笑当中过去了，林子会讲笑话也人人都知道了，吃完饭，春蕊还拉着林子给她讲笑话，宋四婶拉住她说道：“今儿要赶回家，我知道林子的笑话是哪里来的，等过了年你去她家住着，听她一直给你讲。”

春蕊过了初五就下乡来，跟林子两个人翻看着《笑林记》，一边看一边笑，二春媳妇来家里帮着春芽收拾，看到笑作一团的两姐妹说道：“春蕊倒是不嫌弃林子小，她们两个也能玩到一起。”

春芽看着两个笑疯子说：“四叔再不来接春蕊回去，春蕊就要笑疯了。”

二春媳妇听得一两句说道：“你这书哪里来的，别说她们觉得好笑，我听了也是好笑到不行，哪里有人这么傻的吆。”

春芽看了看二春媳妇不出声，心想，看着咸鱼喝粥，数着萝卜干送饭，这不就是村子里会发生的事么。

新的一年春芽继续找木工张定做了厢房的窗子，炕头的柜子，还有梳妆台这些装饰春苗的房间。家具做好了，张师伯又带着儿子亲自来给春芽装了窗子和柜子。炕边柜也是量了尺寸做得纹丝合缝，一点也不会突出来膈到人。梳妆台也做了两个。春芽只定做了一个，张师伯知道家里有三个姑娘硬是多送了一套梳妆台。厨房堂屋的桌椅也配齐了，还给宋阿爷打了一张摇椅。

木头从小安静，坐得住，小时候就能跟着宋阿爷编草鞋编竹篓，木头那几十个铜子就卖草鞋赚来的。柱子隔三差五不是赶了骡车车去县城就是赶了牛车去山上捡柴火，乡间土路不平整木头做的车轴坏起来快，家里准备了三四个车轮轮换着用。换下来的车轮等着其他车轮坏了一起拿去县城修。

木头静悄悄地拆了几个车轴愣是靠着宋老根留下来的家伙事学会了修车辙。张师伯上一次来就知道木头会修车辙，特地早早来了家里，留儿子带着工匠安装家具，自己单独拎了木头在一边教他隼扣如何搭配，丁卯如何定位置，车轴间距如何量。木头从自己琢磨到有人教，一下子开窍了许多，修起车轴来，手起轴落，别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根车轴就换上了。

“木头这小子灵，要不要跟着我学木匠？”张师伯的大儿子在一旁看见了忍不住惊讶，等木头装好车轴问宋阿爷道。

“这小子从小手巧，草鞋编得比他哥还要好。”宋阿爷也跟着点头夸赞他，“他要不要学木匠，一要问他大姐，二要问他自己。我啊做不了这个家任何一个孩子的主。”木头看着呆，从小比林子好带，其实性子也倔得很，别人不知道，宋阿爷却是知道的，看他小小年纪就敢把车轴全拆了，就知道也是个由着性子来的小家伙。

“来我家学木匠吧，伯伯不收你学徒费。”张师伯摸摸木头的脑袋，想从木头身上看到宋老根的影子。宋家人都长得像，柱子和宋老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春芽和春苗也很像宋老根，反而是这最小的一对双胞胎，长得既不像桂枝也不像宋老根，他们俩和春芽柱子在一起一看就是宋家人，细看又不太像，宋大伯娘说他们俩像桂枝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