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新盖的房子四四方方的,连顶都是,不少人来看稀奇,屋顶因为砌了砖头的缘故,走在上面很平稳,屋内开了特别大的窗,整间屋子通透明亮。春芽比了比窗台的高度,又将屋内地面挖下去三寸,打算铺上青石。
新房子盖好了家具还没有,炕也没有盘。春芽过几日就让柱子过来给四面墙刷一遍石灰水,整个墙面刷得雪白干净,地面也撒上了石灰粉。三间的大屋,东间隔成明暗两间,明间前面开了两扇窗,糊着窗纸,白天打开吹风,夜间关上。西间是一大间,前面朝着院子的方向开了四扇窗户,打开窗整间屋子明亮又透光。中间的堂屋同样是前后开门,前面开了两扇门,宽敞又高大,后面同样开了两扇门,对着荷塘,哪怕是站在厅堂里也能看到田田荷叶粼粼水光。如今只等着家具进屋,把房子填满起来。
院子里林子种下的金银花早开了,细长的花朵顶端有一个小小的凸起,像小人国里面使用的锤子,花朵的确有两种不同的颜色,很浅的白色和淡淡的黄色,宋阿爷看了两次说怪不得这个花叫金银花呢。林子嫌弃金银花花开得太小了,转头又去折腾其它花朵了。
春芽听说金银花清热解毒,工匠来盖房子的时候一天扯上两把煮水给工匠们喝了消暑。工匠们喝了都说好,临走自己也掐了一把带走。等房子盖好了,院子砖瓦石头收拾差不多了,春芽才发现大半个前院爬满了金银花,也不知道是谁搭了竹架子。
齐怀仁上山采药经过的时候大叫可惜,连忙指导春芽金银花要趁还没有开花也就是花苞前面的小锤子还没有展开时摘下来晒干,药店里收,五十个银元一斤。春芽一听,除了宋老四的订单,其余时间都用来采摘金银花了,天气好的时候铺在竹匾里放屋顶上爆晒,下雨天烧了烤炉烘干。
新房子里面空着还不能住人,但是干净平整的房顶已经派上了用场。宋阿爷量了房顶的大小,编了八张大竹席,分开左右铺排在房顶上,早晨太阳出来拿上去,将院子里挂着沥干水的拉拉草,油菜,茄子拿上去晒在屋顶上,晚上席子一卷两个人合力抬下来。最边上两个竹席专门晒金银花,一个夏天春芽再没有为晒菜的地方犯难过,哪怕的夏日雨急,只要席子一卷就能全部搬下来,比起原本挂绳一棵菜一棵菜收来得快多了,二春媳妇赞叹了好几回春芽屋子建得好,下面能住人,上面能干活。
有了偌大的房顶,春芽足晒了一个月菜,库房里菜干一直摞到了房顶。等到七月房顶不再晒菜,春芽看不得房顶空着,将荷塘的荷叶摘了许多下来铺排在房顶上。
二春卷着裤脚,两脚淤泥抱着一捆荷叶从荷塘里走出来道:“春芽你晒这么多干荷叶做什么?”
春芽笑了笑说:“等冬天你就知道了。”
二春听了这话知道春芽又要做好吃的,连忙说:“春芽你可要记得给我家也备一点,我家人多吃得多。”二春想了想不对又改口说道:“青土青田都大了,吃得多。”
春芽笑着应了:“放心吧,二哥,我就做来自家吃,都有,大家都有。”
二春听了越发高兴,每天上半晌把卷了荷叶的竹席抱上房顶摊开来晒,下半晌又来把荷叶收了。二春在屋子里放了几条长凳,卷起来的竹席就放在长凳上,门一关就什么也不用管了。
柱子依旧每日送菜,夏天炸货少,除非有人家订做。每次遇上订做糯米院子和藕饼的时候,春芽会多做上一盆让柱子送去宋盐菜,卖也好,宋四婶留着自家吃也好。
如今柱子骡车上面的东西越来越多,春芽还是找木工张定了双层的架子放在骡车上。骡车上面放着装了冷开水的木桶,里面放着一块块或是三斤或是五斤重的凉粉块,这样的木桶就有三个,林记一个,宋盐菜一个,城西菜场也有一个。每年五月开始,凉粉是柱子送货的大头。水桶上面打着春芽新打好的架子,第一层放着各种竹筐,里面是各种菜蔬,林记的藕尖,宋盐菜的卤花生,新鲜的豌豆头或者是小油菜或者是菠菜或者是韭菜。这些菜都是春芽和二春媳妇起早摸黑起来采摘了洗净吊在绳子上面沥水,等柱子吃完朝食,水也差不多沥干净了,才一种菜一个小竹筐装好放进骡车。如果遇上炸货订单,架子第二层就是放这些炸货的盆,架子第二层按着盆底大小掏出来圆洞,一排三个圆孔,一个位置是炸糯米院子一个位置是藕饼一个位置是春卷。夏天没有多少人家要春卷,这个圆孔通常是被卤花生或者盐水毛豆的盆占住了。平常还好,只要有炸货,柱子骡车上面的油香味能飘好远,一路出村,多少人抬起鼻子来嗅,这么香,里面装了多少好吃的啊。
夏天日头猛,柱子带着宽大的斗笠赶车,一路无人,骡车哒哒往前走,柱子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突然“哎呦”一声,柱子一惊连忙勒住缰绳停了车,跳下来查看,只见骡车后面两个车身的地方,一名蓝色衣服的女子跌坐在路边,旁边站着一个扎了两条羊角辫的小丫头,小丫头往前躬着身子,用力拉扯着地上的女子。
小丫头声音焦急,带着点哭腔在说:“阿姐,你怎么了?你能站起来吗?”
柱子将缰绳栓在路边的树上,走了过来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虎着脸瞪着柱子,两只大眼睛里全是泪水,她对着柱子嚷道:“你怎么赶车的,看不到路上有人么?你撞了我阿姐。”
“小丫,”地上蓝衣女人出声阻止她,“我没事,就是扭了脚,一时站不起来。”
“姑娘,对不住你了。”柱子蹲下来扶着地上的女子站起来,将她扶到车架上坐着,“我带你去济民堂看看吧。”
小丫头看着阿姐上了车跟在旁边,紧紧抓住车辕。
“没事的,我缓一缓就好了,不用去济民堂。”姑娘紧了紧胳膊里挎着的篮子,里面半篮子小青菜。柱子着才看清了眼前的姑娘,一双圆月一样明亮的眼睛,弯弯的眉毛如同两叶柳芽儿,圆润饱满的脸蛋红扑扑的,额头微微有一点汗,几丝发丝粘在上面,挺俏的鼻梁,粉嘟嘟的嘴唇,白皙的肌肤。柱子心里突然打了一个突,这姑娘的眼睛能一直看到他心里去,柱子低下头不敢再看。
“姑娘你去哪儿,我送你去?”柱子突然忸怩起来,退后半步问道。
“我和妹妹去城门头卖菜。”蓝衣姑娘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最柔和的春风在柱子耳边吹过。柱子伸手将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也抱到车架上,挨着她姐姐坐着,然后解了缰绳说:“我送你们过去吧。”
“啊,这——”蓝衣姑娘看了自己扭伤的脚一眼,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妨碍你么?”
“我也是要进城的,顺路,不碍事。”柱子擦了一把从额头掉落的汗水,拉了缰绳在前面大步走着。
“阿姐,这车上好香啊。”小妹妹坐在车架上东看西看,突然对着姐姐说。柱子只听得两姐妹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柱子停下车,打开车门,用菜叶子包了几个糯米圆子和藕饼出来递给两姐妹。
蓝衣女子红着脸接了,“小丫,谢谢大哥。”
叫小丫的小姑娘接过香喷喷的糯米院子声音清脆地说:“谢谢大哥。”
“我叫柱子。”
“谢谢柱子哥。”蓝衣女子低声说。
“阿姐,真好吃啊,还有肉呢。”小丫珍惜得捧着菜叶子,吃着里面的两个糯米圆子一个藕饼。
“嗯。”蓝衣女子低声应着,小口小口地吃着。
柱子在前面漏出了笑脸说:“你们吃,吃完了我再给你们拿。”
“不用了,这尽够了。你这是拿去县城卖的吗?”蓝衣女子轻声说着,“哪里能尽由着我们姐妹吃了。”
柱子笑笑没有说话,很快城门头到了,蓝衣姑娘从车上下来,她拉着妹妹往城门头市集走去。柱子拉了骡车进城。送完了货,柱子犹豫了一番还是拐去了济民堂,买了一小壶药酒,店里大夫说:“这个药酒就只治疗跌打扭伤的,倒一点在手心里搓热了在受伤的地方擦,多擦两回就好了。”
柱子捏着巴掌大的小葫芦,这一小葫芦药酒要五十个铜子,比酒还贵。柱子出城的时候两姐妹还在,篮子里的菜还剩下一半,柱子看看日头走过去说:“现在不会有人来买菜了,我送你好回去吧。”
“可是我们的菜还没有卖完。”小丫手里捏着一个铜子担忧地说:“阿奶见不到两个铜子要骂人的。”
柱子将手里的药酒塞给蓝衣女子:“这是药酒,你拿回去擦脚,擦两回就好了。”柱子又将小丫手里的菜拿了过去打开车门倒了下来,将篮子和一个铜子递给她说道:“这下子可以回家了。”
小丫看了眼自己的姐姐跟着爬上了车里,柱子将蓝衣女子也扶了进去。柱子将骡车赶到前山村遇到两姐妹的地方停了下来,蓝衣女子下车带着妹妹一瘸一拐地往村子里走去。柱子只等到两姐妹的身影拐了弯看不见了才上车回靠山村。
柱子回到家,将车上的木桶和菜篮子卸下来搬进去厨房才发现没人在家,大家都去了春芽新房子的后院。原来是济民堂的老大夫来了,在后院看林子种的菊花。新房子后院被林子种了好大一片白菊花,现在已经有了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