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寺门口,春兰和苏云看见祈今,快步迎了上去。到了山下,公主府的马车候着多时了,看到公主过来,侍卫铺凳卷帘一气呵成,祈今一下子钻进了马车里。
公主府的马车华贵舒服,主要是舒服,不颠簸,里面空间很大,靠着里侧中间有一个小木制柜子,不移动的那种,里面可以放些吃食小玩意,柜面可以充当桌子,晚间风凉,还铺有一层绒毯。
祈今斜靠在桌子一侧,苏云这个小姑娘,摆出准备的糕点之后,便下了马车,说今日在寺内闲等的干着急,不想再坐着了,要在下面走一会随车,祈今由着她去了。
“春兰姑姑,你怎么不上马车。”苏云下来后,心里便想有个人上去照看公主,但春兰没有要上去的意思,也还在随车。
“让殿下自己歇着,好舒服些。”话音飘进祈今的耳朵里,心中吐槽感叹,春兰此人的分寸和周全真是刻进骨子里了,不然以前原身那么喜欢找春兰帮自己做事。
祈今捏着锦囊,想起今日种种,撩开了侧帘,提出自己的疑问。
“张堪,术理很厉害吗?”年纪轻轻就官至工部尚书,定有过人之处。
突然没头没脑的一句,苏云走得急,在马车前端,没听见,春兰反应过来上前回话:“张大人一国状元,可当一声全才。”
既如此,甚好。
马车一路向前,走到城郊时天已经黑了,祈今点上一盏油灯,给上面罩着一个带孔的透明釉瓷器,稍微有点光亮,从袖子里拿出锦囊掏出纸张,推开糕点小碟,将纸张摊在桌面上,就着微光仔细看了起来。
“那…那树旁好想有个人。”苏云眼尖先一人瞧着,没敢看清,就被吓个一激灵,吓得往后跑,窜到了春兰的背后,嘀嘀咕咕:“游魂不会是游魂吧,怎么披头散发的,这黑洞洞的天一个人站那是要干吗,忒吓人。”
这一下,大家都看见了树边那人,马夫停了车,侍卫列阵护在马车周围。
祈今听见动静,收起了桌面的东西,卷起车帘,向外探看,一个侍卫向那人近处走去看了一眼,匆匆折回来:“禀殿下,好像是个孩子。”
“孩子?这荒郊野外的,怎会有孩子?扶我下去。”祈今下了马车,苏云靠过来,指了指右前方,“就在那,殿下。”
祈今顺着指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没有视线遮挡后,看清了树旁的人。头发披散,双眼很大瞳孔很黑,但双目无波,就像是眼睛里没有高光,脸色苍白,身上虚罩一件布衣白衫,无悲无喜,就只是孤零零地站在那,像一个漂亮灰败的游魂。看到马车和别人的观察,也没有动静,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一般。
“春兰,将那孩子带过来。”得了吩咐,春兰带着一个侍卫上前,检查了一下,没藏有利器,拉着那孩子的手腕,将人带了过来。
看着被带到眼前的人,没有言语,没有反抗也没有讨好,离近了看,很瘦,是一张好看到称得上精致的脸。
奇怪的是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净的,但情形算不上好,年纪不大却很枯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是拔云见日前,在乌云笼罩下的样子。
看得祈今内心有些压抑难受,祈今沉思了下,看着对方的状态,歇了问对方话的心思,先将人带到了马车上,安置在右侧坐着。
春兰跟着进了马车,祈今将桌子上的吃食向右侧那边推了推,试探着,想慢慢打开对方心防,起码要知道自己是善意的,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甚至是一动不动,“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依旧是悄无声息。
这孩子是听不见还是不会说,还是听不见也不会说,还是有心理创伤,或是自闭,一时间,祈今脑海里飘过了无数个念头。
她是想帮忙的,怎么看这个人现在就是个小可怜,可对方这个样子,倒叫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主府养一个闲人是没有什么问题,没有来历、没有底细,自己也可以不计较,给个可以生存做活的地方离自己远些也没什么不可,或者他自己有要去的地方。但他本身什么情况,是个怎样的人,自己不能一概不知。
心生一计,祈今看向春兰,假装无意开口:“一会到了城中,在济善堂停下,将此人放下去。”
一,二,三,四,五……就在祈今要算了的时候。
那人却很轻微得,下意识坐直了些,转身拿起了祈今刚刚推过去的糕点又转回去坐正,咀嚼了起来……这是回应吗?怪可爱的。
不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想来也能听能说,看来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逼得太急了。
回到府中,眼看就要到天禄殿了,苏云摸不清公主的意思,请示:“殿下,这孩子……要留着吗?”
“先安排到偏殿,叫府医过去。”说完抬脚拐进了院子的书房,将原身留下的纸张收拾好,回了殿内。
在外忙了一天,祈今回殿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侍女点了檀香,端来清洗碾磨过的花瓣,拿来新的衣饰,退了下去。
浴池冒着蒸腾的热气,很舒服,祈今闭目养神了一刻,泡舒服了,换了衣服,用簪子随便绾过头发,去了前厅用膳。
“刚刚偏殿来人,说府医在候着了。”祈今点点头表示知道,不紧不慢的好好用完一顿饭,朝偏殿走去。
“府医李清正见过殿下。”
“给那孩子看看身体。”李清正应声拿出了把脉包,上前给在床沿坐着的人把起了脉。
祈今望了一圈,发问:“刚刚谁在偏殿照看?”,一个小侍女上前,“回殿下,是奴婢。”
祈今好奇:“这孩子刚刚就一直在这坐着,一动不动吗?”
“回殿下,确实是这样的。”小侍女也是一脸不解,公主带回来个怪人。
等了约莫半刻,李清正面向祈今脸色认真开了口:“臣还需要检查他的身体。”
祈今不置可否,可是这孩子是个女孩子,又是在古代,虽说不能讳疾忌医,要不还是找个女医来比较好……
犹豫的神情,看在李清正眼里被会错了意,“是臣思虑不周,殿下可以先行避开,在外间等候。”
没回过神的祈今,下意识就反驳:“我为什么要避开。”
李清正也摸不着头脑,正斟酌着要怎样回答。电光火石间,祈今回过味来,“他是男孩。”
李清正这才明白公主这是搞了个乌龙,心里想着为免公主尴尬,拱手解释:“这个孩子脉象复杂,身体虚空,身形看着比同龄人瘦小,只看外表,确是容易辨错性别,臣把脉象才得以确认,这孩子是个男孩,摸这骨龄真实年龄也是在十五左右,比光看身形判断的要大几岁。”
原是如此,祈今之前确实以为他只有十一二岁,且还脉象复杂,身体虚空,那这孩子从前过的什么日子。想到这,祈今严肃了起来,“检查吧。”
李清正正想着如何和这位病患沟通,什么都还没说,就见刚刚还在床沿坐着的人和衣躺下,双臂展开,自然的就像……
祈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也慢慢沉了下去,自然的就像做过无数次一样!
乖得发邪,祈今甚至看不出他的一丝情绪,就像是,被规训了?此时,祈今才真的有了波动,内心因为一个异世的陌生人五味杂陈。
“殿下请看。”随着李清正指着的方向,祈今凑近了点,看清了他腹部一道很清晰、已经痊愈留了疤的伤痕,“这个伤口很深,痊愈有半年以上了。”李清正在身旁补充道。
“别处还有吗?”
“别处没有了,只是有一处记号。”说着,李清正环视了周围。祈今会意,扬声,“都退下。”随后,李清正把他身子侧起来,衣领向下翻,指向肩颈下方一点,好让祈今看的清楚。
祈今看到了肩颈下方那处的记号,两个手指盖大小,技艺看着很像在现代见过的刺青,墨青色,至于李清正为什么说这是个记号。总共有四个字符,前两个是祈今看不懂的符号,后两位是这个时代的数字,五七。
“李府医可认得前边两个是什么?”
“臣也没有见过,既不是字,那应当是种符号,代表某种东西。”和祈今想的一样,“那你能看出这些刻记,有多长时间吗?”
“臣不精通于此,看不出。但臣听说过民间有习得这种技艺的,以色料入身,显色,还可以去掉,只是艰难些。”
祈今点点头,没在此事上再做纠缠,“他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并不好,胜在年纪尚小,好好调理可以回转。且他脾胃比起常人更脆弱,很多东西不能吃,除了汤药,还需要食物温补。”言下之意是在请示祈今,要做到哪一步。”
“无妨,列个饮食清单送到厨房。”
“臣知晓了,殿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记号一事。”
李清正鞠躬道:“臣自当保密,此等事不能被有心人知道了去。”
祈今摆手,没再说什么,李清正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祈今和他,祈今看着他,却像在自言自语:“要叫你什么名字,五七吗?”
没指望他回答,祈今目光又落在了别处。
忽然,感觉衣袖一紧,回望,看见还在躺着的人正拉着她的袖子,又很快放开了。祈今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想表达的**,果然,他坐了起来,看着祈今说了句,“不要。”
声音很哑,不是很好听。
但这是相遇到现在,行为上最主动的一次,愿意表达了。
李府医走后不久,春兰和苏云,轻轻叩门后,进了屋子。苏云看到祈今兴致不高,“殿下因何事觉得为难,可是这位公子的身体……”
祈今打断了她:“我在想名字的事情。”
苏云上前虚扶:“赐人姓名,就像给一个无根的人附上了一魂,殿下心慈,谨慎些是应该的。”
祈今看着苏云,心中讶异,苏云聪慧机敏她知道,但这几天的相处,让她武断认为苏云神经大条,没想到这般心思细腻。
祈今对待这件事的确谨慎,所以在犹豫,她并不愿意随意给人取名字,她觉得名字背后相当于一份责任和连接。祈今想起之前自己养的宠物,很可爱,生病住院后,给一位朋友领养去了,后来病好出院后她没有再养过宠物,会痛会想念。偶尔刷手机刷到长相相似或者品种一样的,祈今都能想起它,有种淡淡的隐痛。
虽说人与宠物不能放在一起作比,但这个人总让她无端联想起养过的宠物。
祈今心里也明白,也许就是这种怜惜,让她决定带他回来并留下他。
多思无益,祈今收起脸上表情和犹豫不决的心绪,拍了拍身旁苏云的手:“就叫朝昭吧。”
早日拨云见日。
“春兰愚钝,那这位朝公子,在府内以什么理由和身份住下。”春兰作为府内姑姑,走上前问出了心中疑问。
这些不难,祈今也在刚刚考虑好了:“把他安置在观澜阁,明日把林风调过去,以后他就跟着朝昭。旁人问起,就说朝昭父母于我父王博陵王有恩,如今他父母双亡,来京城投奔,视府内贵客对待。”
春兰是一府掌事姑姑,对待下人,有自己一套,调任有度,祈今放心,在这方面也不会多管,“其他事情,你看着办就行。”
得了指示,春兰心中有了定数,安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