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鸿一梦 第6章 歌谣

“女儿笑，女儿泪，女儿有个倾城颜。颜如玉，性如火，相生相克难自容……”

不成调的歌谣飘忽传来，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孩童的声调低沉如水，带着说不清的诡异感钻入梦中人的耳朵，惹得人脑袋一清，迅速从睡梦中清醒。

什么声音？

越千绝猛的起身，却发现房间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被包进了一团黑棉花里，让人窒息。

歌谣还在继续，仿佛歌唱之人正站在楼下，对方的声音时大时小，好似在不停地走动，越千绝看向窗口，却发现大开的窗不知何时半掩，从缝隙看过去只有微弱的天光和黑漆漆的树影斑驳。

越千绝端坐了一会儿，发现歌声恰巧是从他窗下传出的。

大半夜哪儿来的孩子？

安静的环境里只有歌声在飘荡，奇怪的是并没有其他人被歌声惊扰。越千绝蹑手蹑脚地下床，摸索着慢慢靠向窗户，他的视力不错，即便在黑暗中也可以很好地看清十米开外的事物。

只见他摸向窗框，刚想攀着探向外面，却突然摸到了一手的水，越千绝仔细一看，发现窗沿外的台子不知何时积满了水，好似在半夜天公来了一场润物细无声。

下雨了？越千绝嗅了嗅指尖，闻到的确实是雨水混着尘灰的味道，来不及多想，他伸头向楼下看去。

客栈的灯笼已经熄灭，连月亮也被阴云遮蔽，楼下是客栈的后院，院门都是紧紧闭着的，但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越千绝明显看到院中的水井旁，有一个身影在不停地徘徊，而那个诡异的歌谣，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那道身影通体漆黑，如同罩了一身黑袍拖曳在地上，明明是孩童的声音，身形却是成人，只见它机械地围绕着井口打转，唱着歌，乍一看就像在做什么神秘的仪式。

越千绝不敢妄动，夜色浓重他分辨不清那个身影究竟是什么人，趁着那个身影并没有抬头的动作，越千绝迅速张望了两旁的窗户，确定其他人并没有动静后，决定先静静观望一阵。

此时正到夜中，离天明尚早，那个身影在井边打转没有其他的动作，但她的歌词曲调却变得越发奇怪了起来。

“乘龙非正道，攀凤坠深渊，无心作了怪，所求皆成空……”

“欲归家，欲归家，不愿…我不愿……玲…玲…珑……不是我……！”

孩童的声音咿呀响着，却突然滞涩了起来，只见那道身影突然转了过来，一个提声化作了尖利的音调，凄厉得让越千绝感觉耳膜一刺，下意识往窗下缩了一缩，下一秒变故突生，那道身影突然仰天一倒，竟然直直掉下了井。

不好！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来不及多想，越千绝连忙翻身跃下窗口，一个箭步冲向井边，探头猛地往里看去，却是一顿。

井中水平如镜，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坠井之人。

越千绝心中警铃大作，两三步退开，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院里仍旧静悄悄的，静到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千绝皱眉，这才发现院子地面上除却井口边延伸出的一道水痕，其余地方一片干燥，一点都不像下过雨的样子。

他摊开手心，那里湿漉漉的一片，分明是自己在窗台上蹭上的。

他顺着痕迹抬头看向二楼，就发现所有人窗台下都延展出了一片水渍，顺着墙面流下最后蒸发在半路，远远看去好像什么张牙舞爪的怪物在顺着墙面敲着众人的窗户。

敲窗户？

突然，越千绝想起了自己开着的窗，难道在自己睡着的那一会儿空当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不对，窗户半掩的状态更像是有东西出去后还把窗户带上了一点，否则有东西进来，自己在房间里不可能察觉不出异常。

越千绝又看了一眼井口，井里还悬着一只木桶，他扯了扯井绳，让木桶在水中激荡出一阵水花，依旧没什么发现，确认没什么东西后，他转头去开后厨的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他一阵拉扯只能听到里面锁链的声音。

这让越千绝更确定了猜想。

如果有东西从自己的房间里出去，是出不了这个院子的，除非爬墙。但周围的墙上都没有水渍，结合那道身影，只能说明那就是从房间里出去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它怎么做到从井口消失的，但似乎并没有害人的意图，应该没什么威胁。

那就先从原路返回吧。

无奈叹气，越千绝后撤准备跳上房梁，谁知一抬头就僵在了原地。

只见在他的房间左侧的窗户，不知何时伸出了一颗头，墨黑的发垂下遮住了面孔，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越千绝头皮一凉，条件反射将身子下压，随时准备一个暴起，那颗头颅也不动弹，只是跟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视线，这让越千绝有点不知进退。

就在两方对峙了一会儿后，那颗头突然幽幽地开了口。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这干什么呢。”

“......？”

一阵夜风吹过，场面一时变得有点尴尬，越千绝局促地直起身，眼看着那颗头伸手将头发拢起，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只不过神色有点萎靡。

是被扰了清梦的梦无忌。

“又是飞檐走壁，又是玩水拽门的，你鬼上身了？”

梦无忌很明显有不小的起床气，连说话都不维持人设了。

“……你刚刚没听到别的响声吗？”

越千绝长呼出一口气，神经终于不再紧绷，不过他敢保证自己的动静要比那歌声收敛多了，可梦无忌的说辞很明显是指越千绝吵醒了他，这让越千绝有点奇怪。

“除了你大半夜的还有什么动静，怎么？遇到鬼喊你魂了？”

“……”

“……真见鬼了？”

越千绝郑重的神色不像做假，这下梦无忌终于平复了心情，环视了一圈，发现只有自己被闹醒，有点无语。

“得，就我一个睡眠浅，你先上来，我倒要听听什么鬼没事跟你在院子里玩捉迷藏。”

插曲过去诡异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越千绝翻身上房，先去自己的房间里把烛火点上，火光驱散了黑暗，整个房间好似终于有了人气，越千绝举着灯台搜查了一番，终于在墙角找到了水渍延伸的源头。

他搬开挡在前面的柜子，发现后面的墙角里居然镶嵌着一颗碎玉，而水渍就是从这颗碎玉身上渗出来的。

越千绝扣了扣，轻而易举就取了下来，就在他端详着的时候，梦无忌敲开了他的房门。

来人披着外裳，一进来就看到越千绝把玩着碎玉，感了兴趣。

“一枚碎掉的平安玉？”

越千绝闻声转身，摊开手心，将自己刚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出来，说着还把碎玉递给了梦无忌。

“你认识这块玉？”

“嗯……成色很好的冰种玉扣，平安玉向来用作制成平安扣，不过，碎掉的平安扣，可是邪的很。”

梦无忌点了点玉面，这只玉扣摔的细碎，长年累月的，连断裂的口子都被磨平了不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你碰到的，是玉鬼？”

“玉鬼？我只知道玉灵。”

越千绝头一回听到这么个名字，玉石身为吉瑞之物，由玉石诞生出的精怪会被称为玉灵，世间少见，是传说中的生物，但玉鬼可谓闻所未闻。

“一种民间传说里的鬼怪。”

梦无忌一笑，又恢复了以往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碎掉的玉往往是帮人挡了灾，挡灾的因果缠绕在碎玉上产生邪气，久而久之会吸引来一些孤魂野鬼附身其上，但玉石的因果也会加诸其身，使得二者共生，鬼魂超度不了因果就会永远被困在碎玉上，邪气越重怨气也更重。”

“如果这时候有个倒霉蛋捡到了它，那玉鬼很大概率就会缠着那个人不放，直到那人被吸干精气而亡，被玉鬼拉去成为新的玉鬼。”

“《上鸿志异》里说的。”

梦无忌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有点看好戏的成分，意有所指越千绝是被玉鬼缠身了。但越千绝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接过玉仔细打量了起来。

“那应该不是，我说的那个东西明显能自己脱离出去，看样子更像是被这个房间困住的，不然它何必略过我跑去井口旁边唱歌。”

“……”

梦无忌见没吓着他，反而被一句“井口唱歌”搅和了气氛，不禁哑然，一下子没趣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扇子，悠悠扇了起来。

“那你说呢？”

“你说，玉怎么会渗水呢？为什么只有我听到了歌声？而且……”

越千绝拿着玉看向楼下的水井：“它为什么要往井里跳？”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楼下，率先做出反应的是梦无忌，他掰开越千绝的手拿回碎玉，笑的意味不明。

“那还能为什么，它想回去嘛，你不是说它唱着愿归去？也许它以前就住井底呢？”

“至于渗水的事，八成和它的死因有关，你能听到它唱歌，也许人家是想感谢你放它回去呢。”

越千绝特别无语地瞥了一眼笑的幸灾乐祸的梦无忌，反嘴就怼了回去：

“你知道这么多，是哪家宗门教的你，又是玉鬼又是死因的，你真的只是个普通人？”

“......”

梦无忌嘴角一僵，顿时哑口无言，扇面挡住了半幅面容，不知作何表情：

“不巧了，我确实学过一点，但都是些江湖的旁门左道，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吗？”

“怎么做？”

越千绝下意识就接了一嘴，谁知对方却是神秘一笑：

“江湖规矩，讲究的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啊。”

说完不等他做出反应，梦无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下了窗。

越千绝一惊，只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追了出去，刚翻身落地，就看到梦无忌抛玩了一把碎玉，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将其扔进了井里，伴随着越千绝急促的制止声，在井水中回响出了一阵清脆的“扑通”声。

罪魁祸首好整以暇地拍拍手，对着越千绝歪头摊手：

“解决了。”

“你干什么！”

越千绝连忙跑过去，扒着井口试图找到那块碎玉，但很明显无异于海底捞针。

“那块玉有问题，我解决问题，仅此而已。”

梦无忌无辜地耸了耸肩，完全没管越千绝头疼的模样：

“再说了你也没有必要管这事。这玉在这里都这么久了，哪里出过问题，就是你们宗门弟子对妖鬼精怪太敏感了，一般情况解决了鬼的执念就不会作乱了。”

“那你也不能突然擅自决定啊！万一没那么简单呢！”

“那也不是我们该管的事。”

“你！”

越千绝算是搞明白了，这家伙就是全凭个人主观判断、做事完全不计后果的一个主！自己脑子抽了才会选择跟他商量这事！

“把们字去掉！你也说了我是宗门弟子，宗门的规矩就是遇到不平不安之事，哪怕自己无法解决，都要上报专人处理，而不是草草了事、不计后果！”

“今天这块玉说什么也得被带走！”

也是气上心头，越千绝说着就要撸起袖子跳进井里，大有找不到就不罢休的势头。

梦无忌一愣，没想到越千绝会这么大反应，赶忙去拉他：“……不是，至于这么大火气么？！”

俩人一个扯一个跳，丝毫没注意到渐亮的天光，以及打着哈切推开后厨门的伙计。

可怜的伙计一开门就看到了争执不休的二人，其中一个人还死命要往井里跳，一个大喘气差点没上来。

“官人不要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破锣嗓音响彻小院，震的二人一个激灵，回神就看到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的伙计，以及被这一声吵醒，正推开窗埋怨的宾客。

其中常生顶着鸡窝头看到院中的光景，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越……越师兄……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