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 第4章 拜师（下）

七日过后，正清殿东居内，喂过莫铮药后，安皖凝如往常一般抱着莫铮的头，抚摸着他的额头，关切的目光盯着他的脸庞，聆听着他的梦话。

在一声声“小雪”“娘亲”“姐姐”……感受他的酸甜苦辣。

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一直活在梦中，梦中有亲密无间的小雪，有慈爱的双亲，也有那关怀备至的姐姐和念仁哥哥……；同样也有那天庄内与血肉冗杂的断壁残垣，痛苦堆砌的坟墓。

莫铮终于醒来了，在恍惚见他好像看到了受伤的自己仍躺在姐姐的怀抱中，感受人世间的安慰，一句：“阿姐，我好想你啊。”道尽了自己的相思之苦。说完就往怀里蹭。

知道莫铮把自己当成姐姐的安皖凝愣了下，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微笑了一下，而后继续未完成的呵护。

良久之后，莫铮终于意识到了虽然这个怀抱同样温暖，但他的姐姐已经离去。三分羞涩，七分回忆苦，莫铮抬起来头，含泪对陌生的少女说道：“对不起，把你当成阿姐了，我……”

“你好些了没？我去叫师父过来，你先躺一会。”从小在神女峰长大的小师妹安皖凝心中紧张而又欣喜，居然有人叫我阿姐。

诶，人生就如此，不经意间的怜爱，两个的人命运便会纠缠一起，至于幸运抑或是苦难，呵呵，这恐怕只有上天才知道。毕竟天意莫测，福祸难料嘛。

安皖凝与莫铮如此，莫铮与小雪也同样如此。

安皖凝走后，莫铮睁大双眼不断打量着身边的环境，一壶香炉，一桌四椅，便在无其他奢华稀物，似乎与自己印象之中的仙人之境有着极大差入，心中不由地对着道境圣地有所怀疑。

这时，安皖凝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苦臭的药草味道熏得她明眸半闭着。

“来，把药喝了，记住慢点，有点烫。”安皖凝一手扶起莫铮一手端着药送往莫铮嘴边。

良药苦口，就算是道家仙人也不能改变，不知是何物，莫铮只是喝了一小口便只觉这苦味入骨三分，浑身不自在，刚要放弃喝，却迎着安皖凝双眸，那里，清澈明亮，水波涌现，心中知道，这必定是她熬制多时的，于是忍住苦涩喝了下去。

“姐姐，这里是清虚教仙人住的地方吗？”在吐出安皖凝端来的漱口后，莫铮问道，毕竟自己村庄惨遭大祸，只有仙人才能帮助自己复仇雪恨。

“不错，这里就是道境圣地，清虚教所在之地。”莫铮听到自己的确定后，神情激动无比，安皖凝只好再次安抚他，“我叫安皖凝，你呢？”

“安姐姐，我叫莫铮。”

“莫与天争，好名字，我们道家求道就讲究一切随缘，顺从天意。”顺从天意，其实自己也不知晓罢了，如此，只是安抚莫铮罢了。

“不是的，安姐姐，莫是对了，铮是铁骨铮铮的铮。”这是莫浩为莫铮取的名字，就是希望铁水铸骨，大好男儿顶起脊梁，“安姐姐，你也是仙人吗？”

“仙人？我们都是只是会一些道法的求道者，不是仙人。”安皖凝边说边摸着莫铮额头，“还好，烧退了。”

“那安姐姐，你们还收徒吗？”纵使不是仙人，但是人云亦云，清虚教的名头早已莫铮心中扎下了根基。

“会收的，你完成了三跪九拜万丈台的行礼，掌门师伯定会让你入门的。”莫铮身子还是虚弱，安皖凝有抱着他的头，那尚算弱小的羊玉葱指不断在莫铮发间流转，替他梳理那凌乱的发丝。

“可是，我记得我知道了一个平台，然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仙人无所不知，莫铮害怕自己的行礼尚未完成，想要起身再去。

“你完成了，只是你不记得罢了。好了，你乖乖休息，我去向师父禀报，待你醒来之后，就去掌教师伯那里行拜师礼吧。”重新把莫铮安放在床上，盖被，抚额，微笑，一气呵成，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能够如此。

“上天，是你帮助我完成那拜师礼吗？”是吗？执情于天，却奈何忘却刚走之人。

……

隔壁，妖毒已经给压制的天启真人祁毅面对这亦姐亦母的妙月真人，满脸忏悔与自责道：“师姐，我……”

“师弟，人没事就好，你的毒师姐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你好好养伤，现在和我一起去带那个孩子去天元师兄那里。其他的你就别管了。卿师侄，你们夫妇二人掺扶下你们师父。”妙月满怀关切的说道。

“可是师姐……”在师姐严厉的目光中天启真人的话终于说不出来。但是，真的就能够就如师姐所想人没事就好了吗？三百多条人命啊，自己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我这样同那魔道又有什么区分呢？

玥婷，千结心已近无法感应道你的存在了，你到底怎么样了呢？为什么我会感到自己女儿的气息一如当年遇到的你一样虚弱不堪，雪儿能否化形成功呢？我又该如何面对这三百多的无辜亡魂呢？

人妖结合为什么就一定遭受如此罪孽呢？老天爷，你就不能发发慈悲？

安皖凝一进去感觉到气氛的低沉，只好站在旁边等待妙月真人的指示。

“凝儿，那孩子醒来了？”

“是的，师父。他想问何时能够拜师呢？”安皖凝抬头望着妙月真人，心中也有些疑虑，不知自己替他完成一般是否也算。

“缘分呐，他的求道礼也算成了。你一个时辰之后便带他去你师伯那里去。”从婴儿开始便带着，安皖凝内心的想法又如何能够逃得过妙月真人的法眼呢？只是自己的前车之鉴，焉能让自己弟子又如此轻易寄情于人呢？

“求道礼？难道真的有凡人完成了三跪九拜万丈台的仪式？”不吃不喝，山高风寒，断不是一个凡人所能征服的，天启真人不敢相信，万年来这个求道仪式似乎就从来没有人完成过，最多有人到达宣道坪便一命呜呼了，更何况还是个孩子呢？

“那孩子筋骨很好，当然了其中……，还是算了。”妙月真人停住了，“师弟，修养一个时辰之后，你也去大殿见下师兄吧。”

“好的。”忽而天启真人感觉到一股寒风袭来，深入灵魂，让他打了个嘚瑟。

“怎么了，师弟？”

“师姐，不知是什么原因，师弟只觉得灵魂一颤。”

……

又在安皖凝的怀中静静地躺了一个时辰，莫铮似乎已经熟悉这份温暖的怀抱了。

“时间到了，该去行拜师礼了。”莫铮起身，安皖凝又帮他整理下衣衫，毕竟要见的人乃是道境圣者，清虚教教统。

莫铮跟着安皖凝，弯弯曲曲，也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只知道那穿云之桥过了好几次。

最后在停留在一处大堂，在正高位处端坐着一人，双目紧闭，一股股灵云环绕四周。

莫铮上前，又是三跪九拜：“凡人莫铮拜见恩师。”

完全没有应答，道人仍然保持着原样，似乎就没当莫铮存在过。

这时，天启真人如同行尸般地跟在妙月真人后面，在殿内正中心，天启真人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入骨，大师兄正在主位上，而外出的天机师兄也回来了，一个半大孩子正跪在地上，那丝寒意就是从孩子身边袭来。

“童子所跪何求？”天元真人的语气一如往初高高在上，冷漠世间。

“仙人在上，童子跪的是天下大义，求的是世间公正。”莫铮抬头，神情坚定不移。

“恩，何为大义？”

“朗朗乾坤，天地正气。”

“恩，为何求公？”

“莫家庄三百二七条无辜性命，求真人收为弟子。”

天启真人灵魂再次犹如雷击，身上的寒意原来如此，抬起手，手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孩子父老乡亲的鲜血。

安皖凝同样一阵，求道之心的坚定原来是如此锤炼的？可怜的人啊。

天元真人看着气息不稳的的天启真人，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诶，清虚山不会收你为弟子，不过你可以留在山上做事。”

希望与失望瞬息改变，莫铮不敢相信：仙人不是一直都主持正义的吗？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得到怜悯？

“求真人收为弟子……”莫铮不顾伤势初愈的身体，拼命地磕头，拼命地，几次下来额头再次鲜血涌现，莫铮只觉头昏脑涨，可是却依然没有停止。

“掌教师伯，你不能如此，这三跪九拜万丈台是道祖老人家留下的遗言。求掌教师伯收他为徒。”安皖凝也是跪下来恳求天元真人。

“放肆！”不知是二人的动作触动了自己的尊严，还是对师弟的担忧，天元真人狠拍了下椅手。“没听到贫道的话吗？……”

只是强大气息却压迫不了这个女孩，一双秀眸直视着天元真人。

“大师兄，就让师弟收下吧。也算是师弟的……”天启真人无法抹平自己的自责，眼神却坚定不移。

“师弟你可要想清楚啊。”恢复仙人姿态的天元真人道。

天启真人没有回应，只是朝着莫铮方向，颤抖地说道：“孩子，你叫什么，可愿拜我为师？”

“我愿拜仙人为师，仙人在上，弟子莫铮向你磕头了。”说完就跪拜起来，全身散发无限生机。

苍天啊，你终究没有没有抛弃公正，莫家庄的乡亲们，我莫铮在此立誓：绝不放过那罪孽深重之人。

苍天呐，就算我行再多善，你还是不肯放过我这触动天条之人，也罢，也罢我祁毅就待他如子，不管结局如何。

天启真人抱着莫铮出门，圣洁的门口，有数十支胡柳，一阵冷风袭来，漫天飞絮，浮浮沉沉，挡住莫铮视野。

莫铮打了一个寒颤，想来是身体发虚加之风寒，有些受凉了。

天启真人，大手一挥，飞絮落地，回归重生，阳光普照，暖入心扉。

对于莫铮而言，此刻飞去不知是眼前的浑浊，也有心中的阴霾，紧抓着天启真人的双手此时已是僵硬，漂浮不定之心此刻似乎又开始一点点地凝聚了。

二人恍然间，对视一笑，在暖和的旭日下,共画人间情。

可是，对于跟在身后的妙月师太等四人而言，此时那寒风却是吹之入骨，无视任何修为。

哈哈，今日父土灼灼陌人身，情可佳，何如？

他朝寒风冷却故人心，恨难了，不悔？

残酷的上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