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日,卯卯又是一副侍女装扮,火急火燎的赶到妺喜寝殿,对正在悠闲地梳着头的妺喜说:“妺喜,有莘氏人到了。”
妺喜立刻放下梳子:“进城了?”
卯卯笑着说:“进宫了。”
妺喜会心一笑,站起身来:“听说有莘部族有人,偷吃了祭天鹄羹,被有莘后赶出了部族,出来的时候,还带了有莘氏的祭天信物......”说着看向卯卯:“好巧哦。”
卯卯也会心一笑:“你可满意这样的安排?”
妺喜回:“其实这一路,都是你在安排......”
卯卯提醒妺喜:“快走吧,等姒履癸接待完他,还要与他‘偶遇’呢,这次能不能像夷羿一样代夏,全靠你了。”
妺喜低下头,思索了一下,冷笑道:“呵......代夏......”想了一会,抬手将自己的头发抓乱,走出殿外,在地上抓起一把土往脸上抹了抹:“走吧......”说完示意卯卯跟上。
卯卯不知道妺喜这么做的用意,只是跟上她,看着她,满琼台的跑,边跑着,还边笑着......
这状态,着实吓着卯卯了,她不解妺喜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疯癫:“妺喜......”他大声叫住妺喜。
妺喜回头,拉住卯卯,手指抵住自己的嘴:“嘘,你现在是我的侍女。”说着指了指卯卯的衣着:“叫我元妃。”
原来妺喜没有疯......卯卯点点头:“元妃,你要去哪?”
妺喜突然张开双臂,继续奔跑了起来:“我要去天上,飞到天上去,飞啊~”边跑着,边笑着。
卯卯跟在后面,心想着:她演的可真像,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不过,她这样是要干嘛?
就这样跑了大半个琼台,许是累了,一不小心,妺喜不知道和谁撞了个满怀。自打来到夏都,妺喜的身子便十分孱弱,这一撞,她便倒在了地上。
“妺......”卯卯见妺喜扎扎实实的摔了一跤,有些紧张:“元妃!”叫着妺喜,干嘛上前扶起她。
来人见倒地的妺喜,也十分关切:“你没事吧。”
听见那人说话,卯卯与妺喜这才抬起头。妺喜从未见过这个人,卯卯却与他有一面之缘,他赶忙朝来人行礼,以便提醒妺喜:“伊挚大人。”
伊挚扶起二人,妺喜仍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卯卯知道,她是装的:“元妃,这就是今日传闻的,有莘部族吃了祭天鹄羹的勇士。”
妺喜接收到信号,装作神秘兮兮的凑近打量着伊挚:“勇士?你吃了祭天的鹄羹?”
妺喜的脸贴的太近,脸上的泥泞未干,让伊挚有些不舒服,努力的向后缩着:“不敢,我只是觉得,这鹄羹......给那虚无缥缈的天吃,还不如我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吃了好。”听到了眼前的女人是元妃,伊挚有些忌惮。
听伊挚的解释,卯卯憋着笑,人,果然比讹兽会胡说。
妺喜用沾着泥的手,抹了一把伊挚的脸,伊挚没躲过去,被抹了一撇,妺喜看着他被自己划脏的脸,大笑起来:“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凡人嘛,怎么能和我们的夏后比,怎么敢与夏后吃同样的吃食,只有夏后才配与天同齐,夏后就是太阳。”
看着发疯的妺喜说着这些不知所云的话,卯卯好像知道妺喜要做什么了,忙上前帮腔:“元妃别这样,这可是夏后的贵客......”虽然说这话,但却没有拉住妺喜。
“贵客?”妺喜更加放肆:“夏后什么时候跟凡人有交情......这些凡人,全该诛!”
卯卯也乐得表演,忙跪倒在地,故作紧张:“元妃别乱说!这可是有莘氏的人!”
妺喜一圈一圈的围着伊挚转着,打量着:“有莘氏?是个什么东西?与我有施氏比,孰高孰低?我有施氏一族,全族血祭夏后,他有莘氏能做什么?”
这边的妺喜与卯卯演着,一旁的伊挚看着,听着,妺喜就这样疯疯癫癫的,把姒履癸一桩桩一件件的恶行说了出来。周遭的下人,见着元妃癫狂,没有一人敢阻拦。
伊挚扶起卯卯:“你们元妃......何故如此?”
卯卯故作伤心:“元妃以前,温婉恬静,自从夏后征讨有施部族,灭了有施全......啊不是......有施全族血祭后......元妃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伊挚看着跳来跳去的妺喜,继续问:“既然有施全族血祭,为何独留她?”
没想到这场对话,唯他讹兽说的全是实话:“元妃生来貌美,夏后看中了她的美貌,便把她带回夏都,做了元妃,整日欺凌蹂躏......元妃才变成现在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伊挚垂下眼帘,黯然神伤,不多会,想起自己来到夏都的任务,又抬起头,换做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那真是不幸......”
“能侍奉夏后这样的真神,有何不行?”妺喜又开始疯言疯语:“你们这些凡人,就跟那两个新来的一样,受姒氏真神庇佑,还不知感激。”
“新来的?”伊挚疑惑。
妺喜夸张的指着寝殿的方向:“就是那两个刚被夏后带回来的女人,无知的女人,让他们全族血祭,是她们的荣幸,现在还可以再夏都侍奉夏后,她们还整日哭哭啼啼的,笑死!”
“元妃......”卯卯上前扶着妺喜:“不要在这里打扰客人了......我扶你回寝殿吧......”
妺喜安静了下来:“帮我梳洗......帮我梳洗......若夏后来的时候,看到我蓬头垢面......又要责罚我了......”说的时候,眼里还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不知是演怕,还是真怕。
目送二人走远,伊挚长叹一口气:“这夏后......当真无药可救啊......”
走出了夏后府,在大街上游荡的伊挚,见到夏都街道萧条的景象,不敢想象这是当今最强盛的邦国,街道上,除了来来往往搬着重物的工人,有男有女,拿着骨矛看守的侍卫,也没有几个居民,大家干着沉重的活,苦不堪言。荒凉的地里寸草不生,无人劳作,城中的人,也没有粮食,衣不蔽体......大道上还有倒地不起的人,不知是死是活,天上的黑鸦盘旋着,仿佛在伺机落下,啃食人肉。但刚才自己在夏后府,吃的明明是粟米,刚才夏后身上穿的,明明是绢帛......
伊挚本想叫住城中的人问几句话,却被人躲闪开,城里的人,好像很怕他这样穿得体面的人,看着城中的人都绕着他走,伊挚愣在原地,内心百感交集。
这是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大人可都看清了?”伊挚回头,是阿宓,说话的是卯卯:“大人,现今夏都就是这番景象,可还有救?”
伊挚看着说话的卯卯:“这位是?”
卯卯笑笑,脸渐渐变作刚才的侍女,又渐渐变回他的原貌,见伊挚惊讶不已,说到:“这只是我们讹兽的幻化本领,不足挂齿。”
伊挚一听是善谎言的讹兽,有些顾虑,但见他跟在阿宓身旁,也就放心了一些:“敢问这位......”
卯卯忙接话:“叫我卯卯便可。”
“卯卯大人。”伊挚礼貌地说:“为何跟在元妃身边。”
“我虽是讹兽,但刚才在夏后府内跟你说的那些,没有半句虚言。”卯卯回答:“元妃名为妺喜,她以前真的温婉恬静,姒履癸也真的贪图她的美貌,也真的灭了她全族将她强抢入夏都,元妃也只不过是个名而已,实际上她在这里过的生不如死。”
“那她......”伊挚想问妺喜的状态。
卯卯直接接过话来:“妺喜她没有疯......刚才在那种地方,她不便与你直言不讳,所以装疯卖傻,将姒履癸的情况大致告知与你。”说着,正经地提醒:“她,可不止知道那点,她是你们代夏的关键。”
伊挚点点头:“洛神大人,卯卯大人,我且先回住处,将今日的事仔细梳理清楚,择日请二位带我与元......与妺喜会面,将姒履癸与这夏都内的情况告知清楚......”
二人点头,目送伊挚,天上盘旋的黑鸦终于落了下来,幻化成小癸:“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这上商丘人确实靠谱吧,把有莘氏都搬出来了。”
卯卯凑近小癸:“你还是想报复姒履癸吧?”
小癸不削:“一个只能活几十年的人,还报复他?没意义。”
“用你的名字不敬天地四处为恶,你不介意?”卯卯又问。
“世人皆知是夏后为恶,与癸何干?”小癸仍旧不削。
“那夺你心爱之人,也无所谓?”卯卯再问。
小癸愣了一下,叹了口气:“我活了这么多年,心爱与向往还是分得清的......”说着抬头看着那个烧的愈演愈烈的太阳:“我只是向往那种希望......”
卯卯不懂,在他眼里,他只能看到小癸对妺喜,不同于对其他的人,好似句芒对小飞鱼一般,是一种偏爱。他不知道这种偏爱之中,还分的更细,他以为,小癸的偏爱,与句芒是一样的。不明白小癸偏爱的卯卯,耸了耸肩,全当小癸不愿承认,感慨到:“话说回来,这次还真是多亏了妺喜了。”
阿宓点头感叹:“这妺喜......好聪明啊......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机灵......”
小癸又想起了泗水河畔那个天真的女孩:“人,被逼无奈,也只能成长了......”
五
伊挚在斟鄩的这段日子,除了第一日在夏侯府吃到了粟米粥,往后每日的吃食,就只是一些野草根汤。但为了收集姒履癸的消息,他忍了。
终于,姒履癸又出征了。趁着这喘息的空隙,妺喜乔装出了琼台,在卯卯的陪同下,与伊挚会面。
看着蓬头垢面,身上就寥寥几块粗布的二人,伊挚不解:“二位为何这身打扮?”
妺喜礼貌地回答:“大人见谅,虽然姒履癸不在夏都,但我们也不想引人注意,只得乔装出来与你会合。”
伊挚看着那张抹满泥灰的脸:“二位若不想被发现,蒙面即可......”
妺喜笑道:“大人说笑了,夏都这个地方,在普通子民中,连麻布都奢侈的不得了,我们若是用布蒙面,岂不是更明显?脸上土灰,与工人们无异,反而不显眼。”
伊挚点点头,他还是小看了夏都子民的困苦:“这每日只能以草根充饥的地方,实在不是人呆的......”
妺喜叹了口气:“大人又说笑了,你名义上虽是有莘氏赶出来的叛徒,却也是姒履癸的客人,那些下人给你送草根,只是看不起你是叛徒,又忌惮你是客人,外面那些民众,连草根都没有,每日都以土充饥......”说着跪在伊挚面前:“望大人尽快救他们出这苦海......”
伊挚见状,赶忙扶起妺喜:“元妃快起......”看着眼前这个依旧蓬头垢面的女人,与他初见时一样的打扮,只是身上的绢帛换成了粗布麻衣,但说的话,却判若两人,之前她眼神游离,还以为她真的是个疯子,而现在,满是泥灰的脸上,那双眼睛,目光如炬,竟是个心智如此成熟的女子......
“大人请莫要叫我元妃......”妺喜打断了伊挚的话:“我名唤妺喜。”
自觉欠妥的伊挚忙道歉:“是我不对,元妃这个称为想必是妺喜你的痛处,是我欠考虑了。”
妺喜摇摇头:“无妨,反正现在姒履癸予我,已经不闻不问了,好在在此之前,我也探到了不少消息,只是......”妺喜说着,又跪了下来:“此意义,我在夏都也无法安身了,还望大人能助我离开斟鄩,离开这里后,我便不会再麻烦大人......”
这一跪还是被伊挚扶住:“不必行此大礼,你不说,我也会助你,我们如今是互助关系,没有高低贵贱。”
二人在伊挚的住所谈话,卯卯在屋外守着,与他一同在屋外的,还有后来的小癸与阿宓。
卯卯看着伊挚紧闭的房门,感叹:“妺喜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谁说不是呢......”阿宓应和着:“癸啊,你的希望要破灭咯。”
小癸深沉地说:“她与原来,并没有不同,只是长出了心智而已。”这种深沉,与他少年的脸,格格不入。
阿宓最讨厌看他那张脸,说深沉的话:“别在我面前一副长者做派,看着别扭。”
卯卯终于将目光从那紧闭的房门挪回:“她......还能变回以前吗?”
阿宓随意地回答:“怕是不行咯~”
听阿宓这么说,卯卯偷偷看了一眼小癸:“那......那个单纯干净的小女孩......就没有了?”
小癸看着卯卯,这一刻,他倒觉得卯卯更为单纯:“她依旧单纯干净......只是比原来多了一份心智,这是她作为人,应该要有的,人若没这份心智,便是她之前那样,轻信他人,引祸上身,她既已成长,变得更好,为何还要执着过去?”说到这里,小癸瞟了一眼阿宓,又看过卯卯继续说:“那份所谓的单纯干净,与现在想必,谁又能断言孰好孰坏?”
卯卯本想回答,以前的干净是好的,但细想来,那份单纯干净,好像又那么的无知,那种善良,那么的不顾他人死活......他是分不清,孰好孰坏了......
“死老头,你别带坏我的灵宠......”阿宓见卯卯的思绪跟着小癸的话走远了,忙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别听他的,他活得太长了,想的东西弯弯绕绕太多,不适合你。”
看着一脸迷茫的卯卯和一脸嫌弃的阿宓,小癸笑着摇摇头,不仅人幼稚,这神也幼稚,这精兽也幼稚,这世间果然太无聊了......
几人说话之间,卯卯身后那扇紧闭的房门打开了,在房门打开的一瞬,小癸立刻幻化成了黑鸦,飞出了屋外。
妺喜走出来房门,朝着伊挚深鞠一躬:“大人,一切就拜托你了。”
伊挚也朝妺喜回了个礼。
妺喜转身朝着卯卯走来,卯卯起身迎过妺喜:“如何?”
妺喜点点头:“很顺利,在姒履癸回来之前,我会与伊挚大人同去有莘部族,到是与商候会面,再议......”说着看了看卯卯又看了看掩着面的阿宓。
没等卯卯解释,阿宓先站了起来:“妺喜姑娘不觉得这代夏的计划,格外的顺利吗?”说着缓缓摘下面纱:“仿佛如有神助......”
妺喜渐渐看清面纱后的脸,惊讶的楞在原地,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好久,才回过神来,差点窒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洛......洛神......”
阿宓带回面纱点点头:“是我让卯卯到琼台之中助你,是我游说商候子履代夏,是我让有莘部族演了一出吃祭天鹄羹的戏,你可满意我的安排?”
妺喜朝阿宓深鞠一躬:“万不敢当......我何德何能......”
“当然不白帮。”阿宓扶起妺喜:“我可是有偿助你的。”
妺喜想了想自己,好像亳城无价值......小心地问:“不知道洛神大人......要什么......”
阿宓松开妺喜:“我当然是想要姒履癸的命。”说着盯着妺喜的眼睛:“还有你的。”这话一出,惊到了一旁的卯卯,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阿宓拦下,继续对妺喜说:“姒履癸荒淫无道,死不足惜,到是你......”看着眼前这个苦命的女人,阿宓还是有些惋惜的。
妺喜忙回:“若此次能为我族人复仇,我的命,全凭洛神大人差遣。”
阿宓点点头:“时候不早了,先回琼台吧。”
妺喜点点头,看了看卯卯,知道他是洛神派来的人,便不敢再当是侍女,自行离开了。
看着妺喜的背影,卯卯问:“你跟她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都到这一步了,她不可能放弃的,现在说,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