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卯卯与小癸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算不上相识,但在这个旧识死的差不多了的年代,遇上小癸,卯卯还是很开心的。
只是小癸周身灼热,卯卯无法靠近,只得站在稍远的地方同他说话:“你也是来除掉姒履癸的吗?”
与一个不熟的故人刚一见面,就被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小癸也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除掉那个什么姒履癸。”
见小癸这么问,卯卯也纳闷起来,不是因为姒履癸,难不成还是为了妺喜:“那你来干嘛?”
小癸没有顺着卯卯的话,仍继续不依不饶:“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来除掉姒履癸的,还有什么叫也?”
小癸这么执着于这个话题,说不定可能让他帮阿宓一把,卯卯故作遮掩:“嗯......就是当年羿神的魂魄不是打散了......然后......阿宓之前从那个有穹后身上收走了一缕......现在她发现姒履癸身上也有......”
“那我为甚要除掉他呢?”小癸反问。
卯卯见小癸好像没有仇恨:“你......不恨羿神?”
小癸摇摇头:“不啊......为什么要恨他?”
卯卯有些费解:“他杀了你九个哥哥.....还撞断了扶桑......”
原来卯卯是在想这些,小癸笑了笑:“那也是当年我们兄弟过于胡闹,危害了人间,撞断扶桑也是无心之举。”
“那你为什么从汤谷跑出来,不见了踪影?”卯卯继续问着:“我还以为你耿耿于怀......”
小癸仍笑着回答:“因为后羿为一己私欲伤汤谷......想到扶桑姐姐撑起东方天地,一生从未离开过汤谷,我也每日......以前就一直听主人说,人的**,浑浊肮脏,深不见底。我们无愧于心,却要被他们人族因私心重伤......我只是对人间失望了而已......”语气很平静,并没有那应有的愤怒。
“那你来此是为何?”小癸的那种平静,另卯卯不解,在卯卯的认识中,遇到这种事情,他自己大概已经愤怒无比:“我之前见你在蒙上盘旋,现在又落到夏都,你该不会是跟着妺喜吧?”
小癸点点头:“她的笑容,清澈干净,与她初识时,我竟有一丝丝觉得,人,好像也没那么无药可救......”
“是啊......”卯卯也想起之前在泗水河畔见到的妺喜,真的是很干净的笑容:“只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了......”
“为何?”小癸有一丝丝紧张。
卯卯也不知道为了会把话题引到这个方向,大概心底里还是觉得,有小癸帮忙,除掉姒履癸会更快一些。想着,他还是继续顺势引导:“你一直跟着......也都看到了......姒履癸灭了她全族,将她强行带回夏都,如今又抢占她......她现在怎么还能笑的干净......”
小癸回想起一路从蒙山到夏都,只看其形就已经残忍至极,听了原委,更是无法接受,即使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也无法接受:“你......为什么想姒履癸死?”
“刚才说了啊。”见小癸按着自己的计划走,卯卯乘胜追击:“阿宓感觉到了他身上有一缕羿神的魂魄,她想让羿神三魂七魄重聚,若要拿到姒履癸身上的那缕魂魄他得先死啊,他不死,魂魄怎么离体?”
“听起来挺好玩......”回想起泗水河畔的笑容,小癸叹了口气:“人的私心,还是那么浑浊肮脏......”
卯卯目标明确,没有过多理会小癸的感叹,忙拉拢着:“好玩的话,就一起玩呗?才多大年纪,别老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小癸撇了卯卯一眼,笑道:“这世上什么时候有的太阳,就是什么时候有的我,你说我多大年纪?”
对啊......小癸是太阳啊......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一副少年模样,卯卯都忘记了他的寿命可是与日月同辉的啊......不对,他本身就是太阳:“那不是你说好玩的嘛......那就一起啊......”
小癸沉思了一会,幻化成黑鸦飞起:“我考虑一下。”
卯卯最后还不忘用妺喜来巩固他与小癸的结盟:“你不去看看她吗?”
小癸知道卯卯问的是妺喜:“我去,你们就都熟了。”说完飞上高空。
看着小癸飞远,卯卯终于放心的低下头,想起刚才凌乱的妺喜,恻隐之心又动了起来......犹豫了一会,心一横,盘算着:这大鸟怕是指望不上了......还是照之前与阿宓商量的那样来吧......
二
自从妺喜住进了夏都,宫殿内每晚都会传出怪异的声音......时而凄厉的哭喊,时而刺耳的疯笑......中间贯穿着清脆的绢帛撕裂声......清晨,一担一担的上等绢帛碎料从宫殿内运出,丢弃在城门外,士兵一把火将绢帛点燃后扬长而去,城内的人们便纷纷涌出城去,在烈火中挑拣着没有被火烧毁的碎料。这可是上等绢帛,若不是夏后的挥霍,他们这一生都没有机会目睹。虽说这绢帛做的衣物不便于劳作,但当今世道,很多人已经连麻料都买不起了,而这上好的面料,被随意撕碎,丢弃,焚烧......但就这些脏污焚毁的碎布头,人们也都趋之若鹜。加之天象异常,连年的干旱导致西河平原颗粒无收,人们饥肠辘辘,苦不堪言,这宫殿内却每夜都是嬉闹声,每日这些上好的物料从宫殿运出,然后焚毁,满城食不果腹的人们,怎能不怨恨......
这一切,殿内的人,不是全然不知。履癸虽已不理政事,重臣关龙逄也从未放弃过夏都,常来谏言:“夏后,你不能再这样荒唐下去,现在田地颗粒无收,山间野兽也寥寥无几,城内的子民苦不堪言,你还在挥霍,想想当年那有穹后羿,那奸臣寒浞,你这是在步他们的后尘!”这种苦口婆心不知多少次了,履癸从来不理。
“哦?只有羿吗?你怎么不说说我祖太康?”履癸逗趣着停在他手上的鹦,嘲讽到:“你是不敢说姒氏,还是觉得我祖做的对?”
关龙逄没想到自己不敢提太康,却被履癸直言,更加愤慨:“夏后你既然知道,我夏都姒氏正统就是因为荒淫无道险些让那后羿代夏,你就更不能如此......”
“你也说了我姒氏是正统!”履癸不耐烦地问:“那除了姒氏,有谁能代夏?”说着又继续逗着那羽毛绚丽的鹦:“乖乖,给我唱首歌~”
关龙逄仍不死心:“城邦稳固,除了血脉正统,更重要的是民心啊!夏后再执意如此,是会遭天谴的啊!”
这天谴,惹怒了履癸,可怜他手中的鹦,被他瞬间捏死,随后,他将鹦身上绚丽的羽毛拔下,一根......两根:“何为天?何为天谴?这天下是我姒氏的,我就是天,我就是神,我的旨意就是天意!懂了吗!”说完,将除去羽毛的鹦扔在关龙逄身上,愤怒的走了。
鹦的尸体掉在了地上,关龙逄看着它,突然有些心心相惜......这时他身后传出一个声音:“逄兄你每天都来劝他,你觉得他什么时候能开窍?”
关龙逄回头,像来人拱了拱手:“终古兄......”
见这不苟言笑的关龙逄,终古无奈笑道:“你看看我们夏后如今的样子,不听民间疾苦,只顾自己享乐,即使四处征战,也只因以杀戮为乐,搞得现在夏都四面受敌,实不相瞒,我打探到消息,东夷各族已经在谋划合力攻打我夏都的事宜了,你如此执拗,能改变什么呢?”
“那你为何不向夏后谏言?”关龙逄紧张的拉着终古问。
见关龙逄这副样子,终古噗嗤一笑:“呵,逄兄,现在东夷已经联合,你连让他收敛荒唐的谏言他都不听,你觉得这东夷要骑兵的话,他会怎么想?”关龙逄缓缓放开手,沉思着......终古继续说到:“他会直接带兵,杀去东夷,这正合东夷的意,几方联合,直接让他留在东夷,我们夏都就完了......”说着拍了拍关龙逄的肩膀:“你也不要太多虑了,依我看啊......这夏都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终古手握夏都史籍,他的意思,关龙逄明白。按以往的兴衰发展,履癸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把夏都推向深渊......可他也是夏都子民,身居要职......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愿,也不能看着姒履癸把他的家,推向深渊......
三
而履癸,带着他刚拔下扎好的新鲜绚丽的羽毛,回到了寝殿,寝殿内的妺喜趴在床榻上,透着帘子,尽显慵懒。履癸快步上前,坐在床榻边,扶起妺喜,将鹦的羽毛带在了她的头上。妺喜面容比在蒙山时更白了些,眼睛微睁,眼眸迷离,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只有内缘淡淡的微红,在履癸将她扶起事,她仿佛被拿去骨头,柔弱绵软。
带上了羽毛,妺喜眼眸微转,看向履癸,绵软无力地问:“好看吗?”
履癸笑道:“刚才在路上时觉得挺好看的,怎么带在你头上,又显得如此无光了呢?”
妺喜一改之前的反感,伸手环住履癸的脖子,笑道:“夏后你嘴真甜~”这笑也不似从前的干净清澈,其中还透着诡异。
但履癸不在乎这些,只要自己的美人顺从自己,满足自己的自尊心,他就高兴:“今日更甜,爱妃要不要尝尝?”
履癸正要逼近,被妺喜一指摁住了双唇:“夏后,我觉得这西河好贫瘠,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地方这么小,一点也配不上你......”
“哦?你也是这么觉得的?”这话正合履癸的意,他早就觉得这西河偏僻,物资匮乏。
妺喜接着说:“现在外面民不聊生,都传到宫里来了,这么贫瘠的地方,怎么能养得起夏都是子民!”
履癸点点头,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说是自己昏庸,才导致民不聊生的,只有妺喜懂他,明明是这都城选址有问题,夏都的困苦,与他毫无关系:“那爱妃觉得应该怎么办?”
妺喜凑近轻声说着:“我听说以前夏都在斟鄩时,就没有这种事情,当时的夏都子民丰衣足食,我觉得这西河不能呆了,夏后你把夏都迁回斟鄩吧~”
履癸拉开妺喜,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爱妃说的对!斟鄩可是个风水宝地,当年连那羿都想抢,结果还不是我们姒氏的,那些夏后才是昏庸,竟把夏都迁到这么个山沟里,带我回斟鄩,定让这夏都更繁荣!”履癸一点也不觉得现在的夏都萧条,他自信他的天下,与他一样,是最好的。
妺喜趁着履癸心情大好,继续说:“我听闻斟鄩有一处荷花池,正在城中央......”
“爱妃想怎么样?”履癸宠溺的问。
妺喜笑道:“倒是夏后可将大殿建在那,然后命人将池水抽干,在池中灌满美酒,这样,我就可与夏后每日沉浸在美酒中,岂不快哉?”
履癸点头狂笑:“爱妃所言极是!就按你说的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深夜,妺喜踉踉跄跄的走出寝宫,她一刻也不想和履癸多待。在宫殿花园内,卯卯已经等她很久了,见她晃晃悠悠的走来,赶紧上前搀扶。妺喜被扶到了浴池,池中的水一直都是温热干净的,她缓缓下水,长吁一口气。看着筋疲力尽的妺喜,卯卯有些心疼,多美的皮囊,本有一个明媚的灵魂,现在却同行尸走肉......但箭已上弦,何况卯卯也更想快些帮阿宓见到羿神,卯卯也想看到阿宓明媚的笑容......
在温热的水中泡了一会,她终于缓过劲来,这才对卯卯说:“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年太康失国,就是因为昏庸无道,才导致后羿代夏,后来有穹后羿也步他后尘,接着是寒浞......若一个城邦后主昏庸而城邦未亡,那就是后主还不够昏庸......”卯卯解释:“只要让他更昏庸,这城迟早会亡,这后主,迟早得死!”
妺喜抬头,透着水雾看着卯卯:“那我们......迁都就可以了吗?”
“当然不。”卯卯回答:“不是迁都的事情,劳民伤财,剥削子民,是能让后主最快跌落的方法,只要激起民愤,就不怕民不反。”
“那到了斟鄩......”妺喜有些失望:“他还死不了?”
卯卯安慰:“到了斟鄩,你就得要更多,让他从他的子民身上剥削更多,要得越多,他就会死得越快。”
四
迁都之时,履癸没有与任人商量,是直接下的命令,这可急坏了关龙逄,每日谏言,不可为了迁都劳民伤财,但履癸一点也听不进去:“什么叫劳民伤财?民不是我的?财不是我的?我用我的东西,怎么不行?”
“就算要迁都,后主你也应按章程先请巫觋占卜,遵从天意再定,之前的卦象所示,西河能保我夏都五十年安乐,不宜迁都啊!”关龙逄一直都是这么的苦口婆心。
履癸根本不知好歹,指着关龙逄的鼻子,恶狠狠地说:“我再说一遍,我的意就是天意,既已绝地天通,那我就是至高无上的天意!你既然那么喜欢遵从天意,现在天意就是迁都斟鄩!你只需要遵从!”说完拂袖而去。
殿上的大臣也纷纷离去,还是终古,走到关龙逄身边:“逄兄,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们后主已疯魔,谏不动了......”
“谏不动,也要谏......”看着履癸刚走过的空荡荡的大门,关龙逄随心如死灰,却不肯放弃:“你我同是夏都的子民,夏都兴衰直接关乎你我的生死,夏后昏庸,我们不能置之不理!”说完快步走出大殿。
终古紧随其后:“逄兄你要去哪?!”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夏都祭坛,关龙逄叫来巫觋,上了祭坛,向巫觋询问:“若夏都此时迁都斟鄩,是福是祸?”
巫觋将蓍草洒在祭坛上,边围着祭坛舞蹈,边观察蓍草的排列,舞了好一会,突然天空久违的乌云压近,随后电闪雷鸣,一开始城中子民也一起手舞足蹈欢呼雀跃起来,但舞了许久,只有乌云和闪电,没有半点雨滴,雷声却越来越大,每一道闪电都像是要劈进夏都一般。
巫觋看着这黑压压的乌云,又看了看地上的蓍草,普通跪地:“若此时迁都,夏都必亡啊!”
关龙逄拉住旁边的终古,激动地说:“看到了吧终古兄!看到了吧!”
终古安抚着关龙逄激动的情绪,心想:我不仅看得到,我还猜得到,既然亡国不可避免,又何必执着呢......
宫殿内的履癸,看到殿外的情形,有些不得不信天谴了,但他仍强装镇定,大笑着对妺喜说:“爱妃看到了吗?这就是上天眷顾夏都,开始布雨了......”
“嗯~”妺喜娇柔的回应着,内心无比高兴,在她眼里,这一切,都是对履癸的天谴。
这雷电像是只在夏都上空作威作福,因为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依旧炎热暴晒,站在那里看着夏都电闪雷鸣的阿宓,有些不耐烦:“这个关龙逄......还真是热爱自己的城邦呢......”
卯卯惊叹于唯有夏都乌云密布的神迹,阿宓说话,他才回过神来:“啊?对啊,死犟的一个人......”
“虽说姒履癸那人狂妄自大,但难保他心里不怕......”阿宓盘算着:“得先把这个关龙逄除掉才行......不然我们的进度可要慢很多呢。”
卯卯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宓:“可是,他是个好人......”
“他只不过是个蠢人而已。”阿宓冷冷地说:“他若体恤人民,理当除掉他的君主,再立贤明,这样无头无脑一如既往的死谏,不是蠢人是什么?”
卯卯无言以对,低下了头:这样的蠢人......若遇一个贤明的君主......说不定又是一个盛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