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依照句芒的交代,卯卯得先去找纯狐,虽同为狐族,但卯卯和她真是一点也不熟啊,甚至一句话都没说过,况且在纯狐眼里,卯卯并非同族。不管了,总是要去的。
这纯狐与羿真是形影不离,要抓她落单还真是不容易,终于在一天午后,羿去猎场围猎之时,遇到了纯狐:“喂!”尴尬的开场白,卯卯不知道纯狐叫什么,又不能当着她的面叫“那只狐狸”,更不想自降辈分叫她姐姐......
被卯卯很随便的喂了一声,纯狐都没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叫我?”自从来到夏都,整日跟着羿,这城内没人敢对她不礼貌,今天突然被叫了声喂,还有点不习惯了。
卯卯点点头:“怎......怎么称呼?”纯狐眼神锐利,看得他竟然有些心虚。
“叫我蔓就行。”摸不清卯卯想干什么,纯狐收敛了眼神,毕竟卯卯可是句芒的人:“有事吗?”
句芒说过,纯狐的情种是紫藤,想必这蔓指的就是她的情种吧......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句芒让卯卯先试探一下蔓对寒浞的心意:“你那么喜欢那个夏后啊?”
“洛神叫你来的?”蔓一副得意洋洋的想:什么天地最美女神,还不是败给了我这么个普通的精怪。
她果然没往寒浞那想,卯卯顺势点点头:“啊,是啊,不知道你们都喜欢他什么,一介凡人。”
蔓装模作样道:“他可是个盖世英雄,你见过他骑马射箭的样子吗,多英勇啊......”
一看就很假,比有苏阴阳怪气还假,得把话题拉回来才行:“但是现在民不聊生,不都是拜他所赐,以前是真英雄,现在也是真混蛋啊。”
“不许你这样说哥哥!”蔓装作很激动的样子:“现在天下太平,他只是放松一下,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什么错?倒是你们,别仗着自己有神力,就在那为所欲为,夏后羿,是天选之命,连姒氏正统都能推翻,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人皇!”
这女人好聪明,还不忘记提醒我他背叛了人皇正统血脉。卯卯真是越来越习惯人界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了:“哪天下太平啦?你睁大眼睛看看,整天不是待在大殿,就是去羿的寝宫,你倒是出去看看啊,外面的人都要造反啦!还有猎场那些奴隶,连畜生都不如......”
“你胡说!”蔓演的入戏,看上去好像真的急眼了似的:“外面的人摆脱了太康的统治,明明都不愁吃穿了,怎么会造反!还有猎场那些,不是奴隶,只不过是一些人牲而已,就算不用来猎杀,也是烹了祭祀的,后羿只不过是物尽其用!”这一字一句听的卯卯头皮发麻,如此残忍的事情,竟被她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见卯卯难以置信的表情,蔓嘲笑道:“呵,你装什么装?你们青丘难道不残杀其他圣灵吗?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你要不是仗着青丘和句芒大神给你撑腰,你早死八百回了!”
她怎么这么激动......句芒不是说......她是寒浞阵营的吗......我只不过是像从羿切入,提醒她,可以让寒浞造反了而已......难道她对羿动真情了?要不......再试探试探:“可羿残杀的那些所谓人牲,是他的同类啊......”
“同类?就不能相残了吗?”蔓收起了刚才时态的表情,若有所思道。
这前后反差看得卯卯一愣一愣的,她这是怎么了......中邪了?罢了,正事要紧:“只怕羿在这样下去,其他的人,也要来残杀他这个同类了。”
蔓从刚才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笑笑说:“他现在已经是夏后了,谁敢懂他。”
“他不也动了太康。”卯卯乘胜追击:“我是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他死了,阿宓会伤心的,但阿宓劝不了他,我更不行,我希望你能帮我们劝劝他。”
“劝什么?怎么劝?”蔓流露出了一些不在乎:“我只是你们带出来的一个舞姬,虽然现在有幸在后羿身边服侍,但名义上也只不过是个舞姬,洛神这位名正言顺的妻都劝不动,我能做什么?”说着还不忘讽刺:“哦!对了~上一个名正言顺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可是,羿死了的话,你现在的荣华富贵也会没有的!”卯卯明面上是在说羿,实际上是在暗示如果羿死了,寒浞上位,蔓若是属于寒浞阵营,会过的比现在更好。
蔓没有听出卯卯的弦外之音,毫不在乎的笑道:“那样的话,我可太惨了呢。”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卯卯:“真羡慕你......”说完转身走了,想必是去告诉寒浞,时机已到了吧。
剩下卯卯站在原地,长吁一口气:“她羡慕我什么?”
五
整日待在这夏都,不像句芒那样心系荷花池,也不想阿宓那样,一心只想让羿变回以前,整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每天都在句芒房中瞎混,也不像以前那样喜欢粘着阿宓,卯卯都无聊得想回青丘了。
之所以在句芒房中,是因为句芒说现在这夏都内不太平,卯卯这谁也打不过的样子,在外面太危险了,让他住在自己房中,外人再怎么样,也不敢动他这屋内分毫。而句芒则仗着自己有神力,天天往荷花池跑,只留卯卯一个人在房中无聊。
躺在床上,隐约听见屋外很轻的脚步声走近。句芒才刚出去,不可能那么快回来,而且这脚步轻柔,听上去应该是个女子。
卯卯集中注意听着,脚步越来越近,直到房门被敲响,吓了他一跳:“谁?”
“是我。”门外是阿宓的声音。
“进来吧,门没锁。”卯卯有些惊喜。
得到屋内允许,门被推开,阿宓走了进来,张望了一下:“句芒呢?”
“出去了,什么事这么急着找他?”见阿宓面色慌张,卯卯关切地问她,心想,不会是寒浞已经行动了吧?那为什么城中没动静呢?
“城里现在都是反羿的声音,我怕他们真的动手......他如此心高气傲,定是没有任何防备的,只觉得自己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问问他......”
问问他?现在这情形,全是他一手策划的,你还问他......卯卯看着一脸天真的阿宓。被保护的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啊:“你不是洛水之神吗,若真有人要反,你不能用神力调动洛水,覆了反贼?”
阿宓委屈的低下头:“我......没有神力......”
“啊?”卯卯对阿宓没有神力这件事倒是十分惊讶,难怪她总是遇事不决找句芒呢:“嗷~怪不得句芒把你关在桃源,门都不让出......”现在又让她在夏都自生自灭,想必是非常失望了。
“句芒他去哪了?”阿宓急切道:“我有预感......他们很快就......”话未说完,屋外突然嘈杂起来。
只听有人喊:“昏君!杀的好!”声音很齐,也很大。
听到喊声的阿宓,愣在了原地,表情惊恐,不知所措。好一会,见阿宓一动不动,卯卯才开口:“看来,你的预感,还有点准......”
阿宓仿佛被卯卯的话唤醒,慌张的摇了摇头,转头飞奔出去,卯卯见状也跟了出去,他只想跟着去看戏,顺便防止阿宓伤心过度,无人安慰。
人们对祭坛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也是的,这祭坛是人唯一连接神的通道,这已经是卯卯第三次看到他们用祭坛,名正言顺的铲除异己了。
鲜血染红了祭坛,羿奄奄一息的趴在寒浞脚下,一旁的蔓手持刀刃,冷漠的与身旁难以置信的羿对视着。阿宓站在祭坛之下,愣愣的看着羿的背影,血浸透了他身上的兽皮,顺着皮毛滴下......
卯卯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句芒已经到了,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在,看着这一切。
他轻轻的走到句芒身边:“这下你高兴了?”
“伤我汤谷的人,我绝不姑息。”说着转头看向阿宓。
阿宓像是被抽了魂,一动不动,任由身旁的人议论叫好。卯卯看着阿宓,问句芒:“那她怎么办呀?”
“有什么好怎么办的,这才刚刚开始。”句芒平静的回答。
刚刚开始?什么东西刚刚开始......卯卯疑惑的看了看句芒,又看了看阿宓。
祭坛上的寒浞,慷慨激昂的讲着:“羿本是有穹的后,觊觎夏都的势力,设计除了姒氏,自己代夏,成为夏后,已是违背天意,他非但不悔改,还学着太康那套,变本加厉,让大家受苦了,今日我受天意,为民请命,除了后羿,大家以后不会再被压榨,不用再过苦日子了!”祭坛下一片欢呼,卯卯看着这些愚民,他们仿佛忘了,羿在代夏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随着地上趴着的羿咽下最后一口气,从他的身上飞出一缕红色的烟,飘飘荡荡,朝着卯卯和句芒的方向飞去,飞到了二人面前。卯卯伸手接过红烟,看了看四周,周围的人好像看不见这缕红烟,都在为台上的新希望欢呼。
句芒走上前,看着卯卯手里的红烟:“之前桃壬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难怪阿宓会如此执着。”
手捧着红烟,左右观看,卯卯不解的问句芒:“知道什么?”
“所谓的神,原本都是人,由人身修成神格,所以神与人一样,都有三魂七魄,你手里的是羿神当年散落人间的三魂之一,幽精。”
羿神的魂......卯卯下意识的看向阿宓,此时的阿宓也已经看到了卯卯手中羿神的幽精,她的眼神,变的不那么单纯了,眉宇间多了几分锐利,虽仍旧貌美无双,但眸中不再像之前那么清澈......
卯卯被阿宓突然的改变惊的愣在那里,句芒却显得一如往常的自然:“你......醒了?”他不慌不忙的对阿宓说。
听句芒这么说,卯卯立刻回头:“醒了?”
阿宓没有回答,缓缓走向他们,步伐也没有之前的灵动,有的是另种沉稳端庄。
走到卯卯面前,阿宓朝他伸出手:“给我。”
卯卯被阿宓的气场镇住,怯懦的将幽精递给阿宓。没想到阿宓准备接过幽精之时,幽精又飞回了卯卯手中,卯卯皱了皱眉:“怎么回事?”阿宓也很震惊,立刻看向了句芒。此时的句芒也惊诧的看着卯卯,卯卯看看二人,更是一头雾水,可怜兮兮的对阿宓说:“它......它老跟着我......”
见阿宓不悦,句芒忙上前语气柔和说:“看来羿神的魂魄,并不想跟着你啊。”
“无碍,他跟着我就行了。”阿宓冷冷的说,眼睛死死盯着卯卯:“替我收好它,等我找回其他的魂魄,自会找你来收。”不确定卯卯的意思,还略带警告的问:“你不会不愿意吧?”
这个阿宓,压迫感实在太强,卯卯根本没来得及思考,便使劲点头。手上小心翼翼的捧着羿神的幽精,生怕它飞走了,阿宓会杀了他。
见卯卯应允,阿宓便转身准备离开,句芒礼貌的问她:“你这是要去哪?”
阿宓说:“去找其他的魂魄。”
卯卯赶忙接着问:“那祭坛上羿的尸首......”
“那又不是真正的羿,**凡胎,死了便死了。”说完,头也不会的走了。
卯卯捧着幽精迷茫的看着句芒,句芒好心从手心长出一束芦苇,编成一个小篓子,递给卯卯。卯卯小心翼翼的将幽精放入篓子,将篓子别在腰间:“阿宓这是怎么了?”
“许是见到这个夏后羿濒死的场景,许是见到羿神的幽精,反正刺激到了她,使她变回以前的洛神了。”句芒不忙不忙的回答。
卯卯惊叹:“洛神,这么不近人情的吗?”
句芒温柔的看着卯卯,用眼神缓解他刚才被阿宓惊吓的心情:“你觉得我近人情吗?”
看着目光温柔的句芒,卯卯沉思......也对啊,句芒只是对自己很好,还有扶桑和小癸,还有阿宓,除了我们,句芒好像对其他人,都是点到为止,事不关己......
“世上人那么多,若我对求我之人都有求必应,那对其他人岂不是不公。”见卯卯似懂非懂,句芒继续说:“好比这些部族首领,每天想的不都是怎样让其他部族死绝趁机侵占,我若因强大部族贡品多,助他们除掉弱小部族,或因弱小部族可怜,饿死要攻占他们的部族,你觉得怎样是对的?”
“都......都不对......吧......”这样的假设,已经超出了卯卯的选择范围,横竖都是命,横竖都有无辜......“所以......这就是看着夏都的人民饥荒也不管的理由?”
“我说过的。”句芒反驳卯卯:“我已经给足全年的口粮,是羿自己徇私,我若可怜夏都的人民,让他们再多收些黍谷,一样是全都便宜了羿与那些贵族。让民怨积累,有朝一日爆发,将羿推翻,才是顺应天意,根治问题。我若有错,也只是加快了事情发展的进程而已。”
听完句芒说的,卯卯抬头,看了看祭坛上羿的尸体,又看了看慷慨激昂的寒浞,看来这一幕还要再次重演。卯卯摇摇头,转头看向句芒:“那我呢?”
句芒是对卯卯有私心,同心月一样,是有理由的私心,但他还是严肃的看着卯卯说:“若对你的私心,与苍生违背,我一样会袖手旁观,同对阿宓一样。”说完又转头轻松道:“唉~讨厌的人解决了,我也要回汤谷了,不知道小癸和扶桑的伤如何了。”然后看向卯卯,问:“你要一起吗?还是要去找阿宓?”
卯卯的嘴着实是欠,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要回汤谷?那小飞鱼要不要一起去?”
句芒本是觉得卯卯这样的弱鸡,如果自己闯荡,可以一出城就被烤了,没想到卯卯竟然揭自己的短,他甩开袖子没好气的说:“你自生自灭去吧。”
甩开的袖子被卯卯一把抓住:“句芒大神我错了,带着我呗?”
虽然出了青丘一直都在参与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但卯卯深知,他与句芒相比,甚至与大多数凡人相比,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冒,以前被心月和有苏保护的太好了,现在又被句芒保护的太好了,难保自己一个人,会像刚出青丘那样,被怨灵打得半死,现在的他,正事需要见世面的时候。
句芒也没有吝啬:“跟上来吧。”
走出了夏都,句芒唤出他的龙,二人坐上龙,龙一跃腾空,飘飘荡荡朝着汤谷的方向去了。
卯卯说想看看这一路的风土人情,所以这次龙走走停停,飞的特别的慢,好些时日才到达汤谷,一上岛,句芒便将夭夭幻化成伞,递给卯卯,这次,小癸没有出来迎接。卯卯撑起伞,二人朝着岛内走去,风吹在树上窸窸窣窣的声音,空中偶尔的鸟叫,隐约还听见潺潺流水声,唯独没有小癸的声音。
“怎么没有扶桑的气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句芒发出了疑问。
“小癸也没出来迎接你。”卯卯搭话。
二人走到岛中央,扶桑的所在,本应该矗立在那的参天大树,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深坑,和周围一圈深潭,栖息在扶桑上的小癸,也不知所踪。
句芒警觉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的信号,才渐渐放松,疑惑的看着深坑:“他俩去哪了......”
“会不会被人抓走了?”卯卯紧张的问。
“不会。”句芒倒是淡定了:“普通人根本接近不了小癸,也搬动不了扶桑这颗巨树......”
还没等句芒把话说完,卯卯手中的伞,突然散落出桃花瓣来,如雪片般落在卯卯的头上,肩上,手上......卯卯更紧张了:“句芒,这是怎么回事。”
在查看深坑的句芒回过头去,见夭夭散落的花瓣,刚才淡定的神情又慌张了起来,比发现扶桑和小癸不见的时候更慌张:“回......夏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