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洛日 第7章 延误

昨夜听了沈如卿这些年的经历，林泽衡心里心疼地不得了。

醒来，睁开双眼就看到沈如卿离自己仅有一尺，正枕着胳膊侧着睡。柔和的晨曦与阴影交界线勾勒出面部硬朗的轮廓。

第一次，林泽衡近距离看着长大后的沈如卿，长长的睫毛、清秀如峰的眉宇，和小时候的相似，又多了一分英气，或者说是淡淡的杀气。

“你真的变了。小时候的你总会躲在我身后的。”林泽衡默默心语，想摸一摸眼前人的脸，可最后也没做到，只是伸手轻轻给他掖好被子，离开了。

今天的沈如卿比以往醒得晩，醒来后陪伴他的只有眼前的人形压痕，似乎还有一阵似有似无的清香。

早饭是林泽衡做的，做的是洛阳的小家常。

“醒了？我做了早餐。”

“麻烦了。”

“不麻烦，我在这住了这么些天，也该为你做些什么。”

两人边吃边聊，简单复盘了这两天的事件。

长安城外的流民不断聚集，城内的流浪儿又在被有计划地诱拐，且幕后势力巨大，涉及朝廷官员.....连续两天遇上刺客死士，要查这件事恐怕阻碍重重。林泽衡不仅担心沈如卿的安全，还想着泾门赈灾之事，泾门之患一日不能解，舅舅就得奔波。

“我这边人手还够，你不必担心。”沈如卿安慰林泽衡。

“嗯，”林泽衡微微点头，“对于‘清王’，你有什么打算？”

沈如卿面无表情，但手中所攥、逐渐弯曲的筷子表现了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清王早就没了。冒名顶替终归是要还的，”沈如卿对上林泽衡的双眼，“仇我一定会报。这位‘清王’从小就顶替我，这背后策划的人我也会找出来。‘他’只是个开胃菜。”

林泽衡赞许，一定不能留着他败坏家国名声。“一会儿要给小孩喂药，家里的药材不够了，我去春林......”

说起春林医馆，林泽衡好像忘了什么......眼神一暗，一脸坏了事的表情，抿抿嘴道：“我忘了要去医馆工作的事......”

“......”

“延误了这么些天......林家家规很严的.......”林泽衡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还是强颜欢笑看着不明所以的沈如卿，换了个话题，“没关系，往者不谏，来者可追。呃......”

饭后，林泽衡检查了小孩的伤口，无大碍。拿了印符准备去医馆报到。

刚刚打开大门，就看到门前一位穿着唤阳谷校服的年轻人，手悬在半空中好似将要叩门，见到开门的林泽衡，立刻作揖询问：“打扰了，不知府上可有名唤林泽衡的年轻公子？”

林泽衡后退半步，神色立刻软了下来。“正是在下。”

前人面露喜色，连声音也微微高昂：“太好了！”赶忙压低声音，“林谷主派我来寻您，终于找到了，请随我面见谷主。”

“谷主也来了？”林泽衡心生不妙，毕竟打小在唤阳谷没少受谷主的罚。

“谷主来太医院交流医术，顺便命我来寻你。”

“好吧。”

唤阳谷谷主林箫兄弟姐妹三人，林箫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二妹妹林笙，三弟林筝，林筝就是林泽衡父亲，医术天赋极高，可惜英年早逝。如此说来，林泽衡在唤阳谷地位极高，又得陈林两家中长辈宠爱，很是调皮。可是谷主在家里总是一副严父姿态，小孩基本不敢靠近。

来长安这么些天，林泽衡第一次正式面对春林医馆，内部墙面嵌着整齐地药柜，柜台上医者分工明确，开药抓药井井有条。

来找林泽衡的人叫林九。林泽衡跟着林九穿过庭院，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盘坐在主厅内，也穿着校服，调息静坐，屋内熏香弥漫。

林泽衡轻步跨进门槛，轻撩起下裳跪在中年人身后，轻声说道：“谷主，泽衡来了。”

谷主林箫闭目养神，沉沉地应了一声，问道：“熏香里有什么。”

林泽衡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分辨出香气的成分：“少许艾叶、决明子、黄岑、百合。味道有些淡了......”

“有何作用？”

“治疗头痛。”

“还不错，”林背箫对他点点头，“你可知我为何头痛？”

“泽衡听说谷主与太医院有医术探讨，研讨虽重要，但您也要注意身体。”林箫无反应，林泽衡小心翼翼地加上：“泽衡误了报道时间，泽衡知错。”

“你在沈府住得可还习惯？与沈少主相处不错吧？”

“还好......”

“那是！肯定比在医馆好！”林箫突然站立，抄起一旁的细铁条......林泽衡以为要抽他，赶紧挥手解释。

“谷主！我......”

没想到，林箫快步走向熏香炉，只是趁熏香炉没熄灭赶紧戳戳香灰，香气立刻就浓郁。

“......”

“臭小子，来到长安不知道给你舅舅写信，也不来医馆报到，净让我们担心！”林箫扶着林泽衡起来，扔下小铁条，右手“啪”一声拍在林泽衡臀部。

“来来来，坐下，让大伯看看......”林箫捏着林泽衡的腰身，招呼他坐下。

“谷主？您这是？”在林泽衡的记忆中，林谷主总是板着一张脸，眼眸冷如冰霜，对待唤阳谷的医修非常严苛，有一点做的不好就要罚试药。

林箫总算把好侄子全身上下看了一遍，最终停在林泽衡震惊的脸上，立即正襟危坐，郑重道：“泽衡不必惊讶，以往我们相见都在唤阳谷。你知道的，那个地方破规矩多的很，你伯母管得又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也不用端着了哈哈哈哈。”

“谷主，您还好吗？”林泽衡小心翼翼地探问，手里捏着的印符信件有了微微褶皱，甚至浸上一些手汗。

“见到你我就好了。”林谷主稍一停顿，指着林泽衡手里的印符，嘱咐道：“我听你舅舅说你要游历天下？以后出门在外，拿着印符，天下的春林医馆都会护着你。”

这个时候林泽衡才知道手中轻小的纹玉印符竟有如此重的分量，立刻将其收入怀中，对于眼前的林谷主，却不知如何继续对话。

好在林谷主心中憋了许多年的话，今天终于有人能倾诉，两个人之间还有话可聊。

“沈少主近来还好吧？”

“一切安好。每日忙着镖局事宜，生活很油润。”

林谷主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住沈府，他肯定不会亏待你。需要盘缠吗？我给你备了许多。”说着，便站起来，引领林泽衡到另一间小屋子里，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钱袋，塞给林泽衡。

“我钱还够用......”

“收着。在外别亏待自己。”

“好......多谢谷主。”

林谷主坐在小凳上，叹了一口气，于是林泽衡在侧侍奉，询问所为何事。

原来，林箫这次突然来长安是因为皇帝的病情突然恶化，一连几天都没上朝，太医院束手无策，紧急致信唤阳谷，请谷主出山为皇帝诊治。林箫身为天下第一医修家族之首，论医术，举天下当代之人未能出其右。此次林箫出山，带着谷中炼制的丹药，稳定了皇帝的病情，后续的治疗仍待商榷。

“陛下受病患折磨已久，却始终没能查出源头。”

“连您也没有法子。”皇帝病重联想到此前沈如卿调查到的事件，林泽衡不禁哀叹。

“我听说，朝廷也在暗中打听什么‘圣玉’的事情。你可听说过这玩意儿？”

“皇家不是一向禁止玄学风尚吗？怎么也......”

林箫叹气，轻拍林泽衡的后背，劝慰道：“如果真能让陛下恢复，万事都可以破例嘛！总之，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以后见好就收，别跟朝廷的人作对就行，万事小心。”

林泽衡默默点头，思考以后的路。

“行了，大伯我得研究研究药方了，你先自个玩去吧。”

“泽衡告退。”

林泽衡心事重重地走出小院。但是林箫的消息并没有熄灭林泽衡探索世界的热情，反而对“圣玉”好奇。

临走时，在柜台拿了几副药，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小孩。

回到沈府，这个时候府上只有鸟鸣声和风声。林泽衡径直来到阿鸿房间，发现小孩已经能行动了，正乖坐在床上玩玩具。

林泽衡煎好药，放在床头，检查了小孩的伤口，小孩也欣然配合。

“叫什么名字？”林泽衡摸着小孩的头询问，一手端起药吹吹热气。

“小二。”小孩子奶声奶气地回答。

“小二......好吧，来喝药。”林泽衡觉着药不热了，用勺子一勺一勺舀给小二喝，药很苦，苦的小孩喝一口就要大喘气、伸舌头换换口味。虽然苦，但小孩还是坚持喝完了。

今天要做的事，做完了。接下来就要陪小孩玩，顺便问问他所经历的事件。

小二大概六七岁，但知道什么人对他好，林泽衡轻声细语地询问，他就把自己知道的是悉数相告。

小二一直在长安城流浪，平常靠在市坊捡捡被丢弃的剩饭吃。有一天一个男人给了他一块肉饼，并告诉他跟他走就有好吃的吃，于是小二就跟他走了。可是跟他走后，就一直待在黑暗的房间中，臭臭的，身边还有其他小孩，但大家没人说话，如果吵闹就会被鞭子抽，这也是自己被抽之后才意识到的。小二在黑屋里不知白天黑夜，只知道不断有小孩被带出去，不知道去哪。有一天自己在迷迷糊糊中感觉一个人拎着自己，醒来后发现躺在一个摇晃的车厢中，他趁车夫不注意跑出来的。

林泽衡听着小二的话，与沈如卿给自己讲的尚书省官员诱拐小孩联系。林泽衡不想管官场的尔虞我诈，只是担心像小二这样的孩子遭遇不幸。

林泽衡心想，沈如卿、阿鸿要工作，自己要做什么呢？今早沈如卿讲过了对小二的安排，明天就把他送到城外一个安全的地方。突然开始后悔刚才没向林谷主提议主动留在医馆帮忙......

说起林谷主......

如果跟着他能进入皇宫，这对探查真相也许有帮助......

林泽衡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不过今日答应了看家，只能等送走小二，自己再做具体行动。

给舅舅写封信为自己未及时去医馆而让家人担心致歉，顺便相告自己往后的打算以及林谷主的支持；然后就是看看最新的江湖快刊；下午逛逛街买点小菜，晚上等沈如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