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洛日 第38章 十年4

这些年来，经过一天的训练，沈如卿回到床上脱了衣服，很快入睡。

若是哪天夜里沈如卿做了梦，梦见清王府灭门那天的情景，第二天他会更加努力训练。或许是回忆起了身上背负的仇恨，或许是恨自己头一天没能全身心投入训练中，晚上竟还留有精力做梦，第二天便会加练惩罚自己。

夜晚寂静时，沈如卿坐在床边，点上一盏油灯，给自己身上的伤口敷药。

沈如卿脱下衣服，低头看，满胳膊淤青，本该白玉般的双手如今血痕累累。

“好疼......”他从药瓶中挖一块药膏涂在伤口，冰凉的药膏敷在伤口，也有些消痛。

涂了药，又拿出床头的书册开始看。这是他多年向其他镖局人员问来的武功秘籍，自己偷偷练，渴望集百家之长。

可惜他练武晩，沈幻事务繁忙，基本上只有魏鸯陪自己练习。每每与魏鸯对战都会输，更令他痛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今日一战他准备很久，结果还是惨败。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沈幻正和身边的周叔暗中观察两个孩子的一举一动。

沈幻：“这孩子，总是很用功。魏鸯教的基本攻不需再练了，该教些实用的了。”

周叔点头。

沈幻转身对周叔，“我过去。”

沈幻：“阿卿！”

魏鸯：“义父。”

沈如卿听到沈幻的声音，立刻换作开心的表情说话：“爹。”

沈幻：“魏鸯去兵器库瞧瞧，我教他几招。”

沈幻从背后抽出长剑，指尖划过剑锋，剑又增几分光亮。

沈如卿眼睛溢出惊喜，“爹爹要教什么？”

沈幻在小孩面前运剑挽了几下剑花，道：“你跑，我追。”

“啊？”

“开始了！”说罢沈幻提着剑便追上沈如卿。

沈如卿引剑格挡，一下就被弹出老远，反应过来才后转身跳上树，一路往山里跑去。

沈幻和沈如卿总是隔了一段距离，沈如卿回头看，觉得大概是沈幻在逗他，不想追上他罢了。

沈幻喊道：“跑快点！我要追上你了！”他回头又看见身后不远处追逐的周兄，对他吹了个口哨。

沈幻：“行了，轻功还行，前边空地停下吧！”

这块林地开阔，正适合对战。

沈幻收剑，拧了拧手腕，对沈如卿：“来吧！”

沈如卿手里握着剑，看这架势，沈幻是想空手接白刃，那我就不客气了！

“先运气，将你的目光锁定在我身上一个部位再发力。”

“我知道！”沈如卿听魏鸯说过很多遍类似的话，找准时机就举剑砍过去。

沈如卿直到沈幻功夫远高于他，所以进攻完全不留余力。

眼看着剑就要碰到沈幻的头，沈如卿忽然手一软，害怕真的砍在爹爹身上，便微微偏了剑身。

谁知沈幻直接伸出右手，两个手指夹住剑身，身子一转，左手刚好掐住沈如卿脖子。

“啊！”

沈幻笑了，“这种时候不可心软”，松开小孩，转身寻找周兄。

沈如卿在他身后嘴角抽动，抬腿就要偷袭沈幻。不料沈幻猛然转身，一只手掐住沈如卿小腿，抬起膝盖碰上沈如卿伸出的腿，刚好将他撞飞起来，自己又稳稳接住他。

沈如卿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挂在沈幻肩膀上了。

“？”

“你累了，今天歇歇，以后我亲自教导。”

沈如卿这个姿势搭在沈幻肩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得。

“让我下去吧。”

“歇着吧，我带你回去。”

“……”

沈幻作为九泉“掌门”，轻功自然远胜他人，即便带着一个人，跑起来竟然和沈如卿使全力跑的一般快。

果然，爹爹深藏不露。

沈幻一边跑一边留意偷偷看着肩上的孩子，几个月没见，脖颈骨头似乎更显了，锁骨也还有淤青，手指磨得发红。沈幻眉头一皱，心疼这孩子。

沈如卿也能看见自己垂下的手。虽然磨破皮，但还是什么都没学会，这几个月简直是在虚度光阴。想到这，沈如卿不紧想到最后一次看到的父母的样子，大白天又开始咬牙自责。

沈幻叮嘱：“好好吃饭才能长高。”

沈如卿：“嗯。”

沈幻：“家里的好药用完了吧，镇上买不到，我给你带了很多，你抹抹。”

沈如卿：“嗯嗯。”

沈幻：“呃......”不知道说什么了，突然想到林箫的话，“这药能祛除疤痕，还能保持青春。”

沈如卿：“那爹应该多用吧。”

“我还年轻。”

回到镖局后门，沈幻放下他，再次叮嘱道：“好好休息，明天教你行走江湖的绝招。”

“嗯。”

“回去抹药吧。”

沈如卿作揖告别沈幻，回到卧房。一开门就看到柜子上的各色药瓶。

“修颜膏？爹爹真是费心。”沈如卿拿起几个小瓶子，心情愉悦。

这几瓶药一看就是唤阳谷的药，味淡色清，效果最上。

“唤阳谷？”想到唤阳谷又想到林渊。

沈如卿手指摩挲小巧的玉瓷小瓶，想到自己数月未与林渊通信，心情一沉。自己给他写了很多信件，竟从未收到回信，难道才这些个月不见，就生分了吗？

窗外梧桐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土包。林渊送的小猫来到这里水土不服，早已离去......

沈如卿放下药瓶，发出一声冷笑。

“看来无缘，我注定是要一个人了......”

这些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活着最重要的事就是查出灭门的元凶，给家里人报仇。

现在沈幻终于回来，他江湖情报、统领杀手，必定对自己的目标大有帮助。

但是沈幻暂时不允许他进入九泉，想来是嫌弃自己武功连末等杀手都比不上。

既已决定，沈如卿必须要比从前更加努力。每天沈幻教的东西，自己必要复习三遍以上；每日都要去后山砍柴增加体力。

训练时，周叔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在地上划几道几号，拿出罗盘算一算近日福祸。

休息之余，沈如卿也偷偷看周叔，每次相靠近看他在做什么，他都会将身子缩回黑色斗笠下，神神秘秘。得出了什么东西都只会和沈幻交流。

有时沈如卿好奇，就会问他一句。

沈如卿一边练剑，一遍偷瞄周叔道：“周叔，你穿那么严实，不热吗？”

周叔似乎没听见，自顾自在树下摆树枝，定罗盘。

沈如卿走过去道：“周叔？你在做什么？”

周叔手上一顿，扶一下斗笠，点点头。

热？

沈如卿：“周叔，你为何不讲话。”

周叔指一下嘴，又摆摆手。

难道不会讲话吗？

沈幻：“你周叔受了点伤，不好讲话。”

“啊，抱歉。”这时沈如卿忽觉自己冒犯了，赶忙道歉，又自己跑去练剑了。

于是，虽然沈如卿常常能看到周叔的身影却从来没和他有过接触。

好在沈幻这个老师所教尽心，沈如卿天资极好又用心，也经常服用增长内力的丹药，短短几年便可敌过九泉大半高手。沈幻早年放出零散的消息，云云清王世子出逃期间罹难。搜寻清王世子的暗潮早已暗里褪去。

况且长安城中见过沈如卿的人少之又少，如今样貌改变，沈幻才放心带他离开云安镇去外面看看。

两人驾马游历山河，最终目的是回到长安。

山路崎岖，行进也慢许多。

沈如卿难得外出，换上了沈幻为他准备的新衣服。米白长袍，袖口衣领都绣用金丝银线绣着连卷云纹。这时沈如卿的头发已至后腰，已不像小时候那样高高束起，转而用祥云发饰扣住鬓发。一派贵公子风采。

而沈幻他终于换下平日的补丁衣服，换一身崭新黛色长袍，头发好歹整得端庄些，勉强能叫人相信是一派之主。

沈如卿：“爹，长安怎么样，我好些年没去了。”

沈幻知晓所问为清王的事，于是说道：“你在家应当知晓不少长安的事，何须再问？”

的确，没有什么地方必九泉有再多的情报了。沈如卿这些年除了练功就是在九泉打听有关清王的事。

沈如卿：“那个人和我长得很像吗？”

“那个人”是指替代沈如卿继承王位的人。

沈幻：“不像，虽然人模狗样，但不及你万分之一。”

这话逗笑沈如卿了，“人模狗样”形容这个假的人都算抬举他了。

沈如卿低眉，咬牙道：“算了，我亲自去看看。看他究竟是何等人。”说罢狠甩一下手里剑。

经过几年的磨砺，他不再像小时候天真渴望他人怜惜。如今他多与杀手接触，早知人间冷暖，见惯厮杀，逼着自己绝情人间。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沈幻瞥一眼身旁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己本无心将他养成这样，心中默默伤感。

沈如卿却换了一张温顺面孔，看向沈幻，笑得灿烂，“爹爹，到了长安，我会帮您打理镖局事务。”

沈幻低低地回应，就不再作声。

山重水复，似乎下过一场雨，山路泥泞，马脚总是陷入胶泥中。

狭窄的山路渐行渐宽，甚至有几条更小的泥路汇入主干。

越往前脚下的泥土越黏，还有些泛红，弥漫一股腥气。

树下零零散散躺着许多人，姿态各异，从衣着上看，应是附近村落的村民，或背着箩筐或肩扛锄头。

沈如卿老远就闻到一股怪味，捂住鼻口说道：“这些人好像都......”

沈幻立即驻马道：“什么情况？我去看看，你不要走动。”

沈如卿坐在马上，眯眼看着沈幻抽剑翻过一个人，这人面色紫黑，脸上还保留着生前的恐惧。

沈幻蹲下，戳一戳这些人的衣服。每人身上只有一道伤痕，却正中要害。

沈如卿都看见了，虽然从前在云安镇上见过杀鸡杀牛，也跟沈幻魏鸯半夜逛过乱葬岗，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规模半泡在水里的死尸，身子还是有些不适。

沈幻上马，“这些人有三天了，马上入夏，气味会更猛。”

沈如卿拉起面罩，皱眉问道：“那怎么办？”

沈幻：“这里地处偏僻。这些人三天都没人发现，恐怕附近的村子，遭了大殃。咱们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有活口就帮人家收拾收拾，没有就当增加见识了。”

沈如卿点点头。

两人驾马，在这附近寻找村子。

沈幻虽然走了这条路很多年，但他从来都是两点一线，从未去过临近的村子。幸好他常常游历，知晓野外寻找村落的方法。

沈幻道：“这些人应该是一起出来做农活，半路遭劫杀。他们的队形，应是要往前走，找找附近有无石碑。”

沈如卿拔出腰后刀，弯腰砍路边疯长的杂草。

“嚓——嚓——”

果然，沿路把附近的杂草都削了，就看见其后掩盖的石碑。

“十里乡。”

沈幻仔细观察，指着石碑后一条勉强称得上路的小道说：“这里面，我打头阵。”

沈如卿：“我也行！”说着抢先一步骑马走上杂草小道。

这小路周围极其寂静，这时候只有几声乌鸦叫在树林里回荡。

沈如卿提心吊胆走在前，始终不敢收了刀。

“其实，你周叔给你算了一卦。”

“什么？”

“我也是半路收到的信件。这次咱们的运气是凶。”

闻言，沈如卿停下。

沈如卿：“我死不了。”如果他会死，沈幻一定不会收到信件后带他继续赶路。父子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沈幻：“警惕着。你有听说过十里香吗？”

沈如卿：“刚才从石碑上认识了。”

沈幻：“不是那个‘乡’，是芳‘香’。我才想起来，这个村子的人都很擅长制香，因此田地里都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草。人少的时候，种的粮食还能供应。后来人多了，粮食都种在远离村子的地方了。所以那些路上的人才会扛着农具。”

沈如卿：“嗯。然后呢？”

沈幻：“村子里是有一个制香传说，村民也是靠着这个传说，制的香远近闻名，金银不断。”

沈如卿：“所以才被人盯上了？”

沈幻：“有可能。”

到了。前面树丛后隐隐约约有几间房子，却无人烟。

待他们两人转过来，走到村门，看到的景象更是惨绝人寰。

满地尸体，有人的，也有家畜的。墙壁、木桩、泥水路上皆血迹斑斑，血迹发黑。甚至有些阴凉处还有野狼啃食死物。

整个村子的天空都有些阴发红，潮湿的空气弥漫腐臭，让人感觉身上像长了虫子般痒。要下雨了吗？

两人驾马放慢脚步，远远一看，这些人都是被一刀毙命，死状同村外人。

沈幻小声说：“别下马。看样子没活口了。”

沈如卿环顾，心想是什么人这么狠，人杀了不说，连家畜也砍了......

不过好像有一点奇怪，就是这些倒霉的人里没有小孩，最年轻的死人应该也成年了。沈如卿发现这点，正要告诉沈幻。

沈幻：“没有小孩。”

沈如卿：“是。制香的传说和小孩有关？”

沈幻：“不知。”

越往里，里面的味道越浓烈。而且沈如卿感觉有人在观察这里。

沈如卿又拽开袖子再捂一层，道：“还去吗？”

可是眼看着沈幻只戴了一层面罩，听到沈如卿讲话，又摘下面罩，闭着眼，似乎在仔细嗅着这味道。

沈如卿眉头紧锁，低头一看，沈幻的马都被熏得有些抽嘴唇了，不禁替他感到恶心。

很快，沈幻应该闻完了，拉起面罩，拔剑，示意沈如卿跟上他。

随后两人策马冲进村后。

沈幻面无表情，沈如卿闭气，憋得脸通红。

好在很快停马。

沈幻：“行了，这没臭味了。”

沈如卿这才扒下层层阻碍，大口呼吸。

“好香的味道？花田？”

“嗯，吸几口气就得了。”沈幻贴近沈如卿，“有人。”

果然没错，从一开始就感觉有人在，竟躲在这里。

沈幻下马，将马牵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拴在柱子上，沈如卿也跟上。

沈如卿下马一脚踩在泥里，泥水迸在衣服上。只见沈幻到花田摘了尚未凋落的花插在马身上。

“注意周围......哎呦，可惜这花了，过了时间都没喽！”

沈如卿脱了外衣叠好，倚在栅栏边，装作赏景的观察形势。

沈幻走到一口井旁边，用葫芦舀一勺水，看着还算干净，就直接喝了。

喝完还招呼沈如卿：“你喝不喝？”

沈如卿：“我就......爹！”

沈如卿刚想回应，就看到沈幻身后闪出一道人影，正举剑割向沈幻脖子。

沈如卿离他不算近，情急之下只能发动袖箭射向那人。

不料，他的箭没有沈幻的手快。沈幻手指一伸，直接握住脖子前的刀片，面不改色。另一手用葫芦盖上身后人的脸。又拽住身后人往前拉，让沈如卿的飞剑刚好射在这人脑门。

看到人不动弹了，沈如卿才松一口气，放下胳膊。

沈幻甩下手上人，说：“射的很准，”接着不忘给身下人补刀，“不过要亲自确认人死了再放松。”

随后，一扇门打开，屋内站着三人，正堂坐着一人，都穿着破烂的棕色衣服。

坐着的人开口：“英雄，有酒有肉，进来一叙？”

沈幻对沈如卿扬头，“走吧儿子。”

屋内人听见“儿子”，面露喜色。

为首的人满身横肉，穿着随意。身旁摆着滴血的狼皮狼头和鸡毛。

胖子啃食狼腿，打量穿着不俗的沈如卿道：“你儿子，长得真好看。多大了？”

沈幻：“村子是你们搞的？”

胖子“呸”地吐出肉，表情狰狞，将狼腿塞给身边人。

“没熟，再烤烤。”

胖子：“弟弟，是我在问你们。”

沈幻没在九泉看到与十里乡有关的悬赏，看来这些人是自发的来的。

沈幻随口一编道：“江湖悬赏，有人要你们的命。”

这四人相视，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立马哈哈大笑起来。

胖子：“我看你不像要我命，像是......送宝贝儿子来了哈哈哈哈！”

沈如卿对他们一个白眼。

沈幻：“你要我儿子做甚，我就这一个儿子。”

胖子一个眼神，其余人便围住他们。

胖子：“你这悬赏不对啊，光悬赏我们，没说为啥悬赏啊？那你这带儿子过来不是被坑了吗？小的们，给他解释解释呗。”

沈幻：“后面！”

说罢，沈如卿持刀一个回旋，不管伤没伤到人，即刻转向柱子后向三人扔出雷震子。这时沈幻已拔剑刺向胖子。

胖子似乎也料到两人会偷袭，稳坐正堂，一边拿刀格挡沈幻，一边还要留意柱子后的沈如卿。

沈幻也料到这胖子会拔刀，故在剑靠近他时，向地下甩下一颗小雷震子，恰好将自己弹到胖子身后的墙壁上。

这下沈幻在胖子头顶。沈如卿趁机闪在胖子面前，让他无暇顾及上面的人。

两人同时出手，剑插后脊刀断肠，让他痛不能兼顾。

“老大！”

其余人被炸到门上，反应过来，看到的却是肠子流了一桌子的死胖子......

沈幻：“乐极生悲啊。”

剩余三个人眼见情况急转，立刻又分出个老大。

“哼哼，少了个人分钱也好。”

“三对二。不过我们和他不一样。”说罢，三人摆了个阵，且周身灵力环绕。

沈幻看他们装备挺齐全，而且使出灵髓，看来果然和刚才的胖子不可同日而语。

许个愿，希望赶紧写完这一段剧情

＼(`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十年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