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 第7章 -陆·奔向暴风雨-

在夕阳里，我带着周全去了一座小山坡。山坡之下，是那条流淌的长河。

在那座山坡上，可以很好看到对面山上正在下落的太阳。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我笑得灿烂，想让周全开心一点，“当然是放松了。”

我和周全坐在山坡上，任由夕阳笼罩。

“我经常来这里，小的时候被人欺负了，就来这里坐着哭。以前看到别的小孩都有玩具和糖果，就自己没有，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小孩......”我说着说着，就笑了。

周全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我看到周全的脸庞被涂抹上金黄，长久地望着远方。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一秒周全的声音却响起，“镇高中是我考上的，但我爸不让我去。他想让我到了年纪就嫁人，我不愿意，他说村里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可我还是不愿意。”

我看着周全平静的侧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自己攒着钱，背着所有人偷偷来到长河镇读书的。之前我爸来学校找我就是为了让我回去帮他干活，我不干，他就打了我一巴掌，说以后我死了也不会管我。”

“可他从来就没有管过我。”

我声音哽咽着，问，“你妈妈呢?”

周全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去看着远方的太阳，苦笑着，“她跑了。”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着，难以呼吸。

“所以我每天拼了命地学习，就是为了游出这条长河。我不想像个货品一样，到了年纪就被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结婚，唯一的价值就是给他生孩子。”

我心里很沉重，“你想去哪?”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想往前游，游出长河镇。”我听到了周全深沉的呼吸，“如果能见到她，我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我低头、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全太苦了。苦到我这样尚未了解到她生活全貌的旁观者，都难过得想要掉眼泪。

我努力地想要把她拉上来，却又束手无策。

空气陷入一阵沉寂，许久，我又听到周全的声音，在深蓝的天色里响起，“周游。你说生活还会好起来吗？”

周全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爸爸的右腿被截掉之后，我再也没有见他笑过。妈妈的眼睛要做手术，要花很多钱，我们根本治不起......所以生活真的还能好起来吗？

我只听到自己说，“会的。”

周游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不知道那天我们在那里坐了多久，只记得头上砸来一滴滴雨点时，我才站起身，“下雨了，我们去那边的棚子里躲一下吧。”

我和周全站在一个稻草搭起来的棚子里，想等雨停，雨却越下越大。

我们脚下的那条长河在此刻就像是一头汹涌的野兽，向远方崩腾、叫嚣着。

雨水倾盆，重重地砸在长河镇泥泞的道路上，溅起水花。

我在余光中看到周全正望着山下的那条长河发呆。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那时候，我多想问问她，为什么要盯着那条长河。如果我那时候能想到就好了。

我那时候却并不知道，周全就要被淹死了。

我和周全在草棚下站了许久。我们肩并肩，在暴雨之外长久地站立着。

“雨不会停了。”我突然张口，转头看向周全。

她还在看着那条长河。

周全睫毛微颤，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缓，“我们被困了。”

我感到心脏在微微抽动，抬头看向前方的雨幕。如果一直等下去，雨只会越下越大的，对吗？

“周全，”我叫了声她的名字，微微张口，我感到自己的喉结在上下滚动了一遭。大雨的声音好像在那一瞬间淋湿了我的听觉神经，我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我们冲出去吧。”

我感觉到周全的心像是被忽然牵动了一下，她看向我的目光里忽然间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光亮。我看到她看向我，然后露出笑容，“好。”

我抓上周全的手腕，笑得灿烂，声音却带着哽咽，“周全，相信我。我们都会冲出这场暴风雨的。”

然后，我们一起奔向了暴雨之中。

我接着微弱的路灯看到周全脸上的微笑，她的脸上爬满了雨水。我知道她哭了。

我也哭了。我想救她。我想救我的父母。

可我能做什么呢。这样一个卑弱又渺小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雨渐渐小了，我们早已湿透。我把周全送回了学校。

看着周全走进学校的背影，我叫住了她，“周全。”

周全转身看着我。

“我们一起努力，走出长河镇，然后去周游世界。”

微弱灯光里，周全展露微笑，语气铿锵有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