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了。
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慢慢变得凝固。
“砰”“砰”的撞门声在死寂一般的漫长黑夜里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凌危冲出客厅。
“老赵!?”他拍门喊道,“你在干什么?说句话!”
里面的人没有答应,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狂躁的撞门声。
凌危无法想象老头瘦弱的身躯为什么能爆发出这么歇斯底里的力量,就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出,从门里嘶吼着冲出来。
这种情况凌危也不敢贸然开门,只能抵在门外,低吼着试图叫醒他。
“老赵!你他妈清醒一点!”
“嗬——嗬——”
“老赵!”
“砰!”
一声巨响之后,门里突然陷入安静。
“妈的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敲什么敲,敲你妈呢!”
“真是有病!”
楼下被吵醒的住户骂骂咧咧了几句,关上门又回去睡了。
凌危屏息贴在门上听了十几秒,确定里面没动静之后飞快掏出钥匙开了锁。
漆黑的屋子里,老赵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老赵?老赵?!”
“哎哟……别晃,别晃了……疼……” 老赵被他摇得头昏脑胀,痛苦不堪地呻/吟着。
凌危把人扶到沙发上坐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死死地盯着他:“怎么样?”
老赵缓缓清醒过来,茫然地四下看看,说:“你怎么进来了?不对,我刚才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什么时候跑到客厅来了?我这是……怎么了?”
凌危脸色难看,逼问道:“刚才发生的事你又不记得了?”
老赵艰难地摇了摇头,干瘦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说:“你帮我把治疗仪拿过来,我这胳膊太疼了……”
凌危在给他用治疗仪的时候,通讯器响起了消息声。他离开的时间有点长,祁澜发来消息问他怎么了。
凌危:没事,很快回去。
“小凌啊。”老赵喃喃自语般地低声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啊?”
要真是老年痴呆症那么简单就好了。凌危心想。
“明天去医院。”他说。
“不用不用,这点小毛病去什么医院,去了又得花钱……”
“我说了我有钱,少他妈废话!”
老赵被他吼得一愣。
像个做错事被责骂而感到难过和委屈的小孩,他恹恹地垂下脑袋,不再说话。
凌危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有火也发不出来了,只好道:“先做检查,花不了多少钱的。”
老赵:“那你陪我去?” 他一把年纪了,连通讯器都用不明白,更别提医院里那些复杂的机器设备。
凌危:“嗯。明早不摆摊了,早点去。”
老赵这回顺从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治疗仪给他止了痛,但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和红肿仍是让人触目惊心。胳膊也不知是脱臼了还是骨折了,估计疼得厉害,逼得他时不时皱眉哼哼两句。
凌危不放心,站在床边看着他,一直等到他睡着了才拿上钥匙关了门回去。
回到直播间,弹幕毫不意外全都在骂他。
「上回倒个垃圾要两个小时,这回喝口水要一个小时,下回你说要撒泡尿是不是得跑去外星系去撒啊?」
「消极直播是吧,举报了」
「虽然你变成今天这样爹也有责任,但是爹也没让你这么水时长吧?」
「傻逼宝贝脸色好差,发生什么事了?」
祁澜:“怎么了?”
凌危心里还在想着老赵的事,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抿了抿嘴,闷闷地说:“家里有人病了。”
祁澜:“老赵?”
凌危顿住:“你怎么知道?”
祁澜:“看了你之前的一些直播,听你提起过他。”
凌危表情一僵。
他脑子里下意识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直播……
素质?那是完全没有。
道德?早就所剩无已。
脏话?基本一场不落。
场场都是本色出演。
再加上又是青春叛逆期,那真跟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
所以祁澜为什么要去看他以前的视频?!
那跟看他在大街上脱裤子拉屎有什么区别!!
正当他羞耻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又听到祁澜说:“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
“……嗯。”
“今晚还练吗?”
“做基础训练可以吗,我想偷懒……”
“好。”
「你们是真不把我们当外人是吧?」
「震惊我全家一整年,小傻逼你居然还会撒娇?!」
「你看看你这不值钱的样子!清醒一点,恋爱脑狗都不吃好吗!」
我撒你妈的娇。凌危心里恨得牙痒痒,但碍着祁澜在不敢反驳,只能忍气吞声。
他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些傻逼的ID,等祁澜一走立马把他们拉黑!
不过后来聊着聊着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祁澜也看出他不在状态,陪他完成几组基础训练之后便问他要不要聊会儿天。
如果换做其他人,凌危必定会断然拒绝。他不是一个能轻易对别人敞开心扉的人,无用的社交在他眼里纯粹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但如果对方是祁澜……
“聊什么,我不太会聊天。”
祁澜很轻地笑了一声,问:“聊聊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凌危咽了咽口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迟疑半响才说:“还没想好……”
他没请人吃过饭,也不知该请祁澜去哪里吃,吃什么。为此他在虚拟网络里匿名发帖问了这个问题,哪知道过分热情的网友们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离谱。
凌危见他们指望不上,黑着脸把帖子删了。
“你喜欢吃什么?”他直接问。
“都行,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你呢?”
凌危支着脑袋想了想,说:“我喜欢吃炒饭、摊饼、炖鱼还有烤肉。”
祁澜:“都是老赵做的?”
凌危:“嗯。”
祁澜:“平时都和他一块吃?”
凌危:“没,我平时都吃外卖,偶尔改善伙食的时候才会去他那里蹭饭。”
祁澜:“那他手艺应该不错。”
凌危对此很有信心:“当然了。”
祁澜:“不信,除非让我尝尝。”
“……啊?”凌危一脸呆滞地望着屏幕。
“炒饭、摊饼、炖鱼、烤肉。”祁澜莞尔道:“光是听着就让人充满食欲。”
“你、你是说……”凌危不可置信地问他:“你想上我这来吃?”
祁澜:“嗯,方便的话就去,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我操,吃完饭再顺便干一些不可描述的脏事儿是吧?!这他妈算盘珠子都嘣我脸上了!小傻逼千万别答应他!」
「不得不说,Q先生是个高手,就看小傻逼能不能把持住了」
「求直播求直播!妈咪有钱有流量,就爱看别人干一些见不得人的脏事儿!!」
“没有不方便。”凌危抓抓头发,回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犹豫道:“可是……我这里很乱。”
不止脏乱差,还是老破小。他不敢想象这位受人敬仰的执行长官和他挤在一张桌上吃炒饭摊饼的画面,那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祁澜:“知道了,我会帮忙一起打扫的。”
凌危:“……我不是这个意思!”
执行官工作群(无法无天版)
胖子:家人们谁懂啊!我曾经真心实意地以为老大单身十几年是因为太严肃不会撩人,现在发现原来我才是那个小丑[崩溃大哭]
樱桃:啧啧啧,老男人发起骚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啊。
樱桃撤回一条信息。
樱桃:老大不愧是老大,连撩人都这么清新脱俗,不同凡响!真乃吾辈之楷模,大家都学着点。
刘芒:以前的我不屑一顾,现在的我逐字学习。
司马敬:我真的大受震撼。
于锋:大受震撼 1
塔纳希:那小孩成年了吗?看着很小。
刘芒:应该成年了,老大不至于饥渴到连未成年都下得去手吧?
刘芒撤回一条信息。
妮娅:今年19岁了,成年了的。@塔纳希
枫:长得确实很好看,就是有点太瘦了。
司马敬:能管炒饭、烤肉叫改善伙食,这小孩平时是不是吃不着肉啊?难怪那么瘦。
刘芒:实名怜爱了,我等老大走了再去给他送几个烟火。
凌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请祁澜来家里吃饭的事。
可以说,他今晚一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里。
下播后,他躺在床上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出神,过了片刻又忽然坐起来,给祁澜发消息。
凌危:你吃辣椒吗?老赵做菜喜欢放辣椒,你不吃我就叫他不放了。
祁澜:吃一点。
凌危:哦,那就好。
祁澜:很晚了,睡吧,晚安。
凌危盯着后面那两个字看了很久,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响起那句低沉又略带着笑意的声音。
“因为想泡你。”
原来强者连泡人都这么直白又强势吗?
他在床上滚来滚去,脑子里闪过许多羞耻且肮脏的想法,耳尖不知何时悄悄的红了起来。
*
第四城区开往第二城区最早的一班城际列车是6:30那一趟。
抵达月湾站后又转车去往医院,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高耸入云的建筑和繁华宽敞的街道让老赵一时手无足措,紧紧跟在凌危身后,生怕他把自己弄丢。
凌危:“等会医生问你什么,你就一五一十地照实说,明白吗?”
老赵点头:“明白。”
凌危:“肚子饿不饿,先去吃点东西?”
老赵摇头:“不用,我不饿。”
凌危没再说什么,带他进了医院。
大清早医院里人不是很多,两人刚走进大厅,一台空闲的智能机器人就迎了上来。
在机器人的指引下,缴费、拍片等一系列操作很快就完成了,凌危拿着拍出来的片子找到了对应的医生。
“肩部轻微骨折,不是什么大病。你现在手能抬起来吗?动一下试试。”医生问。
老赵听话地抬起手,边动边皱着脸说:“有点疼。”
医生:“肩膀骨折时会有明显的肿胀和疼痛,这很正常,回去用治疗仪治疗三到四天就能消肿了。不过骨折要两个月左右才能彻底恢复,这段时间你的手注意不要提重物,不要太使力。”
老赵:“好好好,多谢医生。”
医生:“还有其它问题吗?”
老赵难为情地看着他,吞吞吐吐说:“医生,我好像还有点老年痴呆啊。”
医生看了他一眼,“那你应该去挂神经内科,我这儿看不了老年痴呆症。”
于是凌危又带他去挂了神经内科,做了一连串的检查和测试。
神经科医生沉默地看了一遍手里的检查报告,肯定地告诉他:“所有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你没有患上老年痴呆症。”
老赵不信,着急地说:“我真的有这个病,不信你问问他。”
他指向凌危。
医生笑了起来,又问凌危:“那你是怎么判断出他得了老年痴呆症的?”
凌危抱着胳膊,冷淡说:“我没说他老年痴呆,他自己说的。”
医生:“他有哪些反常的举动让你觉得不对劲吗?”
凌危:“有。比如昨晚,他像发疯一样的撞门,把自己的肩膀撞骨折了,事后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医生皱皱眉:“那可能是梦游症。他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凌危:“没有,最近才开始的。”
医生若有所思,又问老赵:“你最近的睡眠状况怎么样?”
老赵认真地想了一下,答道:“没以前好了,总是容易头晕眼花,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我以为是年纪大了都这样,就没往心里去。”
医生了然点头:“梦游症的诱发因素有很多,睡眠不足、睡眠质量不佳、压力过大等都可能会导致梦游。”
凌危:“能治好吗?”
医生:“可以,只要保持轻松愉悦的精神状态,合理宣泄压力,保持规律的生活作息,避免熬夜就能降低梦游症的发生率。它会自己消失,一般是不用治疗的。”
老赵像是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凌危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但心里依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离开医院前,他听取了医生的建议,买了一台最新款的治疗仪。家里那台是七八年前买的了,很多功能都没有,是该换台新的了。
只不过价格有点贵,花了二十多万,凌危买完之后才告诉老赵价格,老赵得知后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叨叨了他一路。
凌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有多少钱吗?”
老赵宝贝似的抱着那台金贵的治疗仪,满脸痛心:“你能有多少钱!”
那一刻凌危深深地觉得他唯一的压力或许就是来自对金钱的焦虑。
思索片刻,他决定给老赵一点小小的震撼。
他打开通讯器,点开账户里的余额,把手伸到老赵眼皮底下,懒洋洋说:“来,数数里面有几个零。”
凌危:不装了,我有的是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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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