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破楼本来是避难所,现在成为了遮盖施暴的绝好地段。
高不才拖着浑身散发疼痛的身体勉强从灰尘里爬起来,靠着墙壁坐着,他目视着绿玻璃,窗外的阳光正好,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甚至还开了花,红的,紫的。
“妈的,来这么多人是讨债还是来打死我?还手都还不了。”高不才疼的哆嗦,摸哪哪都疼,他感叹:好在在家被揍多了,不然真的要疼死——高不才心乱如麻,他咬着指甲恨那个人的带给他多余的灾祸,偏还是他爸。现在自己这个与性格被同龄人的蔑视与不讨喜,大部分因为他爸的做派与日积月累留下来的可观的形象。
好在是蒋林州不同。
“他妈的干嘛把我生下来,遭罪吗?”怎么样胡思乱想也抵挡不了疼痛,去医院根本没有出现在他的打算里因为根本没有钱。终于,疼痛一**的来突破了阈值,高不才忍不住哀嚎一声——手臂,肋骨,大腿,后背,大半已经发青发紫。
他绷紧着身体,若是自己没有那样心思,他现在应当坐在空调下,当老师的助手,还有蒋林州与他聊天。那样他就很满足了,他心里最大的对家的想象都已经实现,如今已经成了奢望,都是自己搞砸了,他再怎么样也没也脸回去面对那些……蒋林州,蒋林州……
昨天晚上发短信说不去工作室了,不知道会不会生气找来,妈的可千万不要来,不然他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也不愿叫他担心自己,盘问自己。
他慢慢地蜷缩在自己臂膀里,绝望的揪着头发。他兜里没有钱了,有口难言,总不能出事情就依靠着蒋林州,去烦他。不知道为什么,一有事情他妈的脑子就会催促他去给蒋林州打电话。蒋明明比自己小,却懂事,善解人意,长得讨喜。看上去就与自己不是一类人。高不才清楚见他第一眼便是惊艳与嫉妒,可后来的接触,他慢慢的放松下来,想原来自己身边也可以存在这么好的人,他想一辈子感恩戴德蒋家。那些嫉妒在暗地里被浅土掩埋留下的只有羡慕。他的欣喜与快乐,甚至开始对没有目的晦暗的未来也有了目标,盲目的想象。
他还在一个星期前冷笑着对父亲叫嚣:我以后自己生活,不靠你!你就一辈子烂在这里吧!
埋头于工作与雕塑学习时,他确定这是我唯一出路。如今呢,如今早就已经碎的稀巴烂,还累着蒋林州替他担心,浪费他时间,他坐在这里,不断抱怨,他成了复读机: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
他曾经无数次期望他爸死在赌场,直接被打死也行,然后他妈妈来接他去其他城市好好生活,妈妈会抱着他说这些日子可怜你了,我会好好待你。但随着年岁日长,他站在墙角,摸着疼痛的腿,冷笑面对一地狼藉:就这垃圾地方,谁走了还想回来?找虐吗?
脸上挂彩的地方是挫掉一层皮的伤,渗出的血丝已经干涸,紧紧贴在脸上,好久没有被追债的人揍了,上一次还是去年冬天,高不才咬着嘴唇,一遍遍喊疼,好像这样可以让自己好过一点,喊着喊着心里满腔的恨意逐渐被失望取代,于家里厌恶,于工作室,已经无脸面,于蒋林州,他下意识不敢去见他,可忍不住想他。
忍不住的到想无时无刻的告诉他自己心里话,自己要做什么,忍不住到用指甲刀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才得以抵抗。
高不才望着天花板,满脸泪水,好似承认了什么,他喃喃自语:完了,完了,我对蒋林州一定与对老师的感情是一样的,亏他还把我当朋友,我他妈有什么脸面。
他想,我是跑?还是躲起来然后求人帮忙?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那里有这样的人?绝望后高不才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像被抛弃的小孩,无措也委屈。同泄愤一般,手不断地锤向地板,却没有气力,软绵绵的拿起又落下。
他呜咽着,不知问谁: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蒋林州低头拍了拍衣角的灰,他就站在屋外,站在树荫下,他站在窗前用墙壁遮掩,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从那群讨债的人走开始到现在。他听着高不才发生的哭嚎,心里是一抽抽的疼,可同时有巨大的满足,他为此现象而欣喜若狂?
他避开窗户的倒影,他想自己应该伤心才对,蒋林州摸着自己的脸,转身蹲下来。
鬼鄙夷道:“这是不听话的惩罚?”
蒋林州道:“自然有其他用处。”
鬼嗤之以鼻道:“接下来打算怎么样?看看,看看哭的多难过喲——”
蒋林州:他在伤心,心理防线脆弱,今天来是要把事情解决的。
他突然想起了那只猫,埋在落叶里的猫。
鬼在耳边尖锐地咯咯笑起来,他道:你以后多去把人引过来,让他哭的更厉害,然后你救他,他会不听你的?
蒋林州却说:这是我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说和我提意见?
鬼冷笑一声。
正说着,哭嚎停止了,只听蝉鸣。蒋林州转头看去,发现高不才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无措地用衣摆堵着源源不断的鼻血。
蒋林州动了起来,他同一只鬼一般,轻手轻脚的走进了房间,他这一次带着好奇与那股莫名的兴奋,他拿出纸,蹲在高不才面前,递给他。
果不其然高不才又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避开蒋林州的视线,把手藏在身后,等着蒋林州问他怎么了,像发试卷一样,明明知道自己什么德行,却依然消磨不了让人人厌烦的紧张。
“为什么违背我?”蒋林州道,高不才一愣,面前的蒋林州一脸平静,好像没有看见自己狼狈模样,蒋林州等待他的回答时,眼神也变化起来,变得不耐烦,那是陌生的,神经质一般的盯着他,于父亲酒后浑浊发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是不一样,可是感觉却一样,高不才好像被扼制了喉咙一般,他躲开那股冰凉的眼睛。
他想着:完了。
他想走,却站不起来。
可是蒋林州却伸手帮他擦了鼻血,动作轻柔小心避开伤口,于方才样子截然不同,他面露担心道:“怎么了,疼不疼?要不要我帮忙?”
高不才身体僵硬,闻言一句安慰时,他眼眶一下就红了,他摇摇头。
蒋林州道:“是不是出来什么事情?哭的这么难过。”又叹气,他觉得没有什么气力,低声道:“为什么不和我说呢?哪怕一件事情?”
高不才张了张口,他忍不住地用力扣自己的手,那里已经有数条纵向伤疤,疼痛感强烈,皮肉被撕开时,就蒋林州用力按住了使其停止自残。而蒋林州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了然,他手忙脚乱的拿纸按住伤口,口里急呼:“你干什么伤自己?”
“我总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控制不住我自己……”高不才终于忍不住了他哭道,眼泪如决堤一般,他难堪的咬着唇,抽噎地哭着,精神状态显然不好。
蒋林州静静地看着他哭,他心脏碰碰乱动,他张口,口干舌燥:“我知道啊。”
“不,你不知道,你不懂……呜呜……”高不才低头断断续续道,他浑身湿漉漉的,抽噎地停不下来了。
蒋林州按着他的手,血透过纸巾染红他的手指,他抬头,固执地要与他对视一般:“因为我一直想听你说话,可是你总是闭嘴。”
高不才听不懂,但蒋林州却急躁起来,他收紧手掌,道:“我们出去吧。”
高不才拒绝:“我不走,你陪我坐坐就好。”
蒋林州提议道:“不然这样去找我爸吧,纵然有什么事情那里比的起你当下重要,若是不行,我们去找警察?”
言罢,高不才同被蛇咬一般,奋力摆脱蒋林州,喊着:“你干什么!”
蒋林州眯起眼睛打量着高不才,有些失望,又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他想到了养在水里吐沙的河贝,惊弓之鸟,他平息自己的语气,劝慰道:“你自残了,还被人打了,并且说控制不住自己,当下应该找大人帮忙,你爸爸在家,你回不去,现在只有我了。”
高不才定住了,他不言语,在想什么。
蒋林州站了起来,他发现衣摆又沾到灰尘,他皱眉:“走吧,你不要让我生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为什么不信我?和我待在一起不好?”
高不才听着停止哭泣,他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是不是知道什么怜悯我?”
蒋林州惊奇,高不才发觉了,不过也是,一直以来他表现都这么明显,发觉也不错,他反问道:“什么意思?”
纵然高不才性情木讷可心思却细腻,对与他人对自己态度极其敏感,何况是相识一月多的蒋林州,再迟钝如今也察觉到了。
高不才拧眉,手指握拳,恼怒涌起的热散开涌进经络后布满全身,他还装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他怜悯他,言语不提照顾他的情绪,可是又一边暗暗的要挟他,要他说出缘由。蒋林州是要看他笑话吗?要看着他自己把那些难堪主动说给他听吗?为什么?!高不才一把推开他,他怒:“你知道是吗!”
蒋林州被推的后退几步,他沉默片刻,高不才反应这么大不应该啊,确实出乎意料。他思索后,他厌烦高不才当下的样子,蒋林州深吸一口气,张口将心里话吐出:“你生气?觉得我虚伪?我现在做这么多都因为你,你不是痛苦吗?我帮你解决,可是你总是封闭自己,这样我是没办法帮你的。”
他承认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高不才天灵被雷劈了一样,他现在不信蒋林州的话都当他狡辩,可是他究竟知道多少,他知道是与老师有关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闹成这样还能是什么?高不才闭嘴,那样事情不能让他知道。
可那诉说欲求偏偏这时候又出现,高不才咬紧牙关试图抗住那些控制,可他看见蒋林州理直气壮又担忧的表情后,毫不犹豫的狠狠咬紧口腔里的肉。
蒋林州眯起眼睛,鬼如影随形:他靠自残抵抗,你们还能谈吗?他可不是傻子。
蒋林州往前走一步,他想过这样的结果,但真的面对时,他甚至有些窒息,他要摆脱这些,他现在依然觉得高不才恨他是一件可笑事情,现在是强制控制他还说顺着他?蒋林州拉住一丝理智,却被高不才喝住。
高不才靠着墙,说:“滚!”
声音远了,眼球瞬间发红,蒋林州连笑几声,他低头,高不才看见他异常闪亮的眼睛,像父亲手里的菜刀,蒋林州沙哑道:“我帮你,为什么不听我话?”他蹲下来,视线在高不才的脸上转了一圈,中途在流血的唇上止住了,然后停在那带着恐惧的眼睛上,蒋林州失笑,带着嘲讽:“你不要让我生气,好吗?”
没有见过蒋林州这个样子,高不才不寒而栗,蒋林州这样子和狼一样,阴翳地要吃人,他要干什么?他在要挟自己听他的?
为什么现在要挟自己,因为自己被人打了不能反抗,为什么被人打了因为讨债找到他了,讨债怎么找到他的……这里是高不才的秘密基地,那些人打完他刚好蒋林州就来了,他见到自己这惨样还没有惊讶的模样——
高不才露出吃屎一般厌恶,他忍住怒与惧,道:“蒋林州,是不是你把人叫过来的揍我的?”
蒋林州不语。鬼有些诧异,来回看两人:你不狡辩一下?
蒋林州却成了哑巴,鬼一愣,才笑着离开,暗暗骂他。
高不才头疼欲裂,他怎么样也没想到蒋林州会做到到这个地步,他气的口不择言,一定要一个答案:“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
蒋林州反问道:“你认为呢?”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讨厌我吗?因为我没有告诉你?你没有秘密吗?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为什么?你是不是神经病?为什么这样?上一次明明说清楚了我自己事情自己解决,他妈的去昨天上班你还是一样对我,我总觉得怪异,现在明白了,你总是用言语要挟暗示我去做我不愿意的事情,我不想的事情,我都这么烂了,还当你朋友,我还不敢打扰你,现在看来你巴不得叫我说出来!”
高不才越说越破防,他大叫着,把心里憋闷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他浑身发抖,与面无表情的蒋林州形成鲜明对比,高不才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样!没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对他好,他只想有一个人对他好仅此而已!他不配吗?
“我一直嫉妒你,嫉妒你有好爸爸,可是我现在只有羡慕你了,我已经改正了可为什么变成这样……”高不才说不下去了,他如今把曾经的美好都往坏处想去,他咬牙,脱力一般无力地低下头。
怎么变成这样的?他爱他,爱蒋林州,爱老师,他们是不是骗自己让自己喜欢他们,然后把玩他的心,探讨他的所有,可是,又为什么?那些美好日子实在耀眼,高不才舍不得,他不愿意相信。
良久,他眼睛空洞,眼睛干涩流不出眼泪,他喃喃道:“是我的错。”
蒋林州咬着唇,他呼吸急促,身体却僵住了,他意识飘忽一字一句道:“……你听我的,你会好起来,不要难过,好吗,你听到了吗?我不应该这样对你……”心头像被塞住了,他回神,好像心被什么撕裂了,心里装满的东西被泄了干净,一时间居然生出了些茫然。
他想到了母亲,明明母亲与高不才的各个方面截然不同,可他们偏偏对自己的态度越像的十成十。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声音带着乞求,他快速分析高不才,利落地拨开他的心:“你不愿意去外地打工,因为你决觉得这样没有脸面,你父亲也是打工,你不想和他一样,这样没有意义的,我不知道你的事情,但听我的,我会和父亲好好说,你就当不知道好了,信我,若是不行,我有钱可先借你,你依我——”
高不才瞪大眼睛,他崩溃了,伸手推搡蒋林州后踉跄站起来,捂着耳朵,拼尽全力地喊:“滚!滚!我他妈现在不想看见你!你们都一样,都他妈的一样!”
蒋林州怔愣,他摊开手才回过神来,回忆后意识到自己方才干了多么愚蠢的事情,他忍着自己的焦躁,抬眼眼里幽深无光,带着微不足道的怨:“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说,可是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也不多和我说一点点话?我明明会做到你们的要求,可为什么还是不听我的?妈妈是,爸爸是,你也是,你们都是聋子吗?不,你,是不是在害怕我?”
想到这里蒋林州突然有些开心,他明朗的知道自己做什么,他在实操操纵他人情绪变化,在加大力度时人会失去想法,一步步走在自己手里,听自己的,不听话也得听话了。由此蒋林州灿烂一笑:好了,难道你想看见我落到和你一样的下场吗。
旁观的鬼哈嘶哈嘶起来,他言语兴奋道:“终于和我想的一样啊蒋林州!我错怪你了,还以为你傻了,生了其他什么东西控制你,吓我一跳!”他欢呼。
面对蒋林州的质问高不才莫名其妙,他这回确定蒋林州有病,蒋林州冲他笑时他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清澈的声音:“我在乎你,你也不高兴吗?”
蒋林州带着笑,他从见面就说着朋友,现在还说在乎自己,高不才觉得可笑,他不回头,不愿意争辩,他心空荡荡的,觉得可怜,却不知道这情绪向谁,他道:“你一直说这些,提醒我,那么,你真心说我是你的朋友吗?是重要的,什么事情都会相互着想,相互理解?”
蒋林州诚恳道:“是。”他想抓住高不才,抓住他,不让他离开,可为什么呢?临了,他却猛然清醒一般,终于明白自己固执地讨要什么,但现在已经没意思了。于此,他知道自己要猜出高不才隐瞒的事情很简单,他不过固执地想要高不才自己说出来,选择与他说出一起,然后对他说,需要他。
如今,他注定是听不到,他不想再逼他。明明早把高不才的**与人挖清楚了,还有虚假地留这样的情操与礼貌真是可喜可贺。
蒋林州在看见高不才冷声厌恶道:“滚吧你,虚伪,一个个都一样。”后,他听见自己在笑,不是鬼的笑,是自己,他面上皮肉上扬到夸张的地步,可上手摸脸时,指尖却被晕染一片湿意,他愣住了,他解脱了不是吗?事情只能这样了,已经走到标准的完美结局了!他从明天开始要迎接还剩七天的假期,应当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他慢条斯理地擦干脸,眼泪却如开闸一般止不住,蒋林州只好放弃。他抬眼对走过窗边的高不才,道:“没关系,我不要你了。”
语气云淡风轻,好像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丢弃没有的东西,高不才也不需要他,他在他身上栽了这么多跟头,怎么留他?外头烈日高照,却风静蝉止,花坛里满是生机勃勃一片,有红的,紫的。
蒋林州摸了摸心口,是前所未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