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林州一夜没有睡好,眼皮困倦,他想平日轻易见到的人现在相见也难见,更何况高不才连手机也没有,故而在床上翻来覆去。
好不容易才撑到出门时间匆匆忙忙上了车,在车上,鬼絮絮叨叨说:“你要不要睡一会,你不睡我也会困的。”
蒋林州对待它的态度同以往一样。
他在昏昏欲睡与心急如焚之间徘徊,好不容易才坚持到目的地。
山脚于工作室有五分钟的路,夏季朝阳炎热无比,虽林间有山风吹散大半热气,可路程走一半时还是汗流浃背。
这是他第二次感觉到未知的不安,第一次是在九岁的某一个下午,父亲与母亲拉着他告诉他要教他学习一些好知识,他听不懂,转头盼望母亲,母亲意外的乐意解答,她的眼睛带着非常的狂热与爱意,他与母亲站在书房前,对着日日见面的黑色防盗门没来由地生出恐惧。
他口干舌燥,他不知道父亲会对高不才做什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
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应对,他心里定了个对策。
在他们快走到工作室时意外地高不才见面了,高不才正吃着包子闷头走在树荫下,他穿着蓝色短袖后背衣服都湿透了,听见脚步后回头见到是他们时,眼睛一亮。下意识加快咀嚼口里的东西,然后收了包子转身同手同脚上前,脸上带着腼腆的红与他们打招呼,说:老师好,蒋林州早上好。
父亲点头让他慢些吃,便快走一步。
蒋林州见他没事,大松一口气,问他父亲有没有找他说过什么?高不才收回视线转头说没有,倒是提醒过他课程大概会在这两天结束然后考核看安排。
得到答案后蒋林州点点头,看他样子没有撒谎遮掩的痕迹。
他昨夜也想过,父亲是父亲,他是父亲便怎么能让自己孩子产生担心受怕的原因是他会不会害人。不过,这样的念头在见到一如往常的高不才从不确定到几乎确定。
如今看来,当真带着可笑又盲目的天真。
如今实操必然要继续,日后吃亏定是高不才——父亲说的会帮忙,究竟是帮什么?蒋林州无不在意,甚至在意的让他开始焦虑。
“林州,这样看你长得挺快啊,之前还在我肩膀下面,现在都到脖子这里了。”高不才惊奇地发现,手不停比划,汗在他下巴凝聚。
蒋林州心不在焉,听见后勉强挤出回应,边掏出张纸给他,说:是啊,我在十三岁后就一直长的挺快。
“今天下午我要考核,如果通过我就可以助理了。”高不才拿着刻刀,面对眼前快完工的女人像,女人像高昂而优雅,与高不才平庸的脸有鲜明反差,他说着这些,眼里满是期盼同时也有些担忧:“虽然老师说我最近有些进步了,但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若是没有通过……我不说这话了。”
“会通过的。”蒋林州宽慰他,若是这一次考核没有过高不才只能在练习一个月迎接下一次的考试。他知道这一次考核对他的重要性,若是成功就有生活费了,高不才渴望那笔钱,他曾经道:如果有工作工资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搬出去,远离家庭。
蒋林州以对父亲的了解,这一次高不才应当会通过考核。他想,若是父亲,他会怎么做?
对于高不才,自己是可怜他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想着高不才的当下,明日,将来,甚至是每一个不稳定的明天,他由此产生焦虑与心悸,如同回到母亲去世前。
鬼揶揄他:“我每天都感觉你在想他,什么时候想想我?”
蒋林州确定道:“我不能让他出事。”他想,那是因为责任还是害怕日后自己会产生愧疚而不安。他说:我不能面对这样的结果。
鬼稀奇他的牛头不对马嘴的回话,没有发出往常嘲讽他是大好人的话,而是给了沉默。
蒋林州冷笑一声,不过是病,怎么能寄托想法给它?可笑。
如今他一定不能让高不才知道他被父亲招进来的原因。蒋林州拿着刻刀,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他猛地反应过来,他是想要捆住高不才不离开他,不让他受到意外——可笑的事,若是他有意外,也是必然因为他蒋林州而发生的。
蒋林州冷汗直冒,沉重具象化压的他透不过气,他有一丝愧疚,他愣神地盯着高不才的耳朵,发现其耳廓上有一颗痣。
他心怨高不才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家庭。想久了,母亲那句我恨你,同爆炸一样,没有预料地从梦里与刻意回避的记忆里爬出来,徘徊在他脑海,咬的他头昏脑涨。
于是,在休息时间里,蒋林州坐在工作室外的栏杆上,事实自己的对策,他第一次把学习的东西运用在高不才身上,那是以言语的暗示在高不才的脑袋里打上指令从而操纵他: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听蒋林州的,这样才是安全的。
高不才答应了,蒋林州看着他片刻的失神又回神,眼里带着茫然疑惑。
蒋林州突然明白鬼说嘲弄的“神棍”是什么意思了。
处于意料之内,蒋林州想。
朝霞泼洒大半青山,高不才没有通过考核,父亲报完成绩后表示遗憾,但话锋一转说会让他留下来当自己左右手,这样的话工资可能会减少一些,具体结果要在看半个月后的二次考核。高不才点点头,低头感谢老师教导说自己会好好干的,他表情有隐约的失落,满脸通红,他将自己的工位从蒋林州身边转移到父亲身边。
蒋林州压下不快,心里想着父亲当下做法:这样可以更加拉近高不才的心,高不才会把父亲与工作室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会轻易离开他。
这是父亲在教自己吗?蒋林州想,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同时有莫名的欣喜,他按在心口,那里砰砰直跳。
人不顺则万事不顺,蒋林州认为自己近日倒霉的厉害,虽然实操进展快速,不过简单来说就是套话,父亲没有在施压,可是蒋林州知道自己必须提高进度。他拿着高不才的平生经历过往来分析他是什么人,甚至开始挖到他心里隐秘地方,问这些时高不才都回答了,毕竟现在问这个是不费吹灰之力。这样顺风顺水的日子,蒋林州只要控制自己的好奇心拖时长就行了,但却在两天后,事情变了。
高不才突然地没有出现在工作室,蒋林州是在第二天下午才知道。这是因为蒋林州去参加学校暑假考核,回来去工作室时没有见到高不才,父亲说他昨天就没有来了。
他一点招呼也没有打!?蒋林州在工作室等了一会,酝酿着满心的不快与不安,他看着身边高不才没有搬走的作品被朝阳笼罩。
是有特殊情况吗?蒋林州想:还是发生了什么?在家?还是工作室?
蒋林州询问父亲,鬼却追着对他说稍安勿躁不要生气。
父亲说不知道,高不才这两天都没有给他请假。
“爸爸,他没有和你打电话吗?”蒋林州继续问道,他盯着父亲的脸,企图看出什么。
父亲收起锉刀,语气平和道:“没有,给他爸打电话没有人接。蒋林州,你不知道他发生什么但应该知道他会去哪里。”
“……他是不是惹您生气了?”蒋林州知道父亲在提醒他,他硬着头皮继续试探道:“爸爸,你不要生他的气。”
说完父亲没有什么反应,蒋林州甚至生出一些希望来,便看着他突然冷笑一声,道:“你不用乱猜。林州,这一次实□□进展很慢,我有些失望,你对高不才投入过多的感情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
蒋林州愣住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耳边是心跳声如鼓雷,他的胸口闷痛绞紧着他的气管使其呼吸急促,他勉强找到自己的精神,道:“爸爸,我——”还没有说完他便冲出去,却在门口又返回,对父亲说他要去找高不才才彻底出了工作室。
像躲避身后有恶魔在追他一般。父亲实在厉害,他这样说他,还是第一次,那些话直直扎他的心,他不敢想象这一次实操失败会怎么样?
他会成为高不才吗?
“他妈的谁来和我说说话!”蒋林州飞奔着,他很少跑步,再好体力也被那话打的溃不成军,他大口喘气,喉间发出破风箱的呼啸。
“我在啊。”与自己一样的声音在脑袋响起,这声音没有与他一样的恐惧,而是平和的,鬼说:“我也不想被抛弃,现在还是去找高不才吧,我想你应该知道他会去哪里才跑出来吧。”
“高不才为什么不来?”蒋林州大骂,但以最快速度冷静,因为那样是没有素质的表现,他自言自语:“若是他有特殊情况就罢了!别是跑了……呵,不可能,他那样的傻的人不可能看出来。”
鬼嘀咕:“你太脆弱了吧,冷静一些。”
蒋林州盯着太阳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他手里电话打着是高不才唯一的联系方式,是他家赌鬼的电话,他听着拨通嘟嘟声,看着天,他冷声道:“我突然想实验一下,我是否可以操纵你?”
鬼道:“你自信了解我要控制我,但我是你,你要控制你自己?”
蒋林州听着那些话,咬牙道:“不,你不是,我说过,你是虚无的,闭嘴吧,你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