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弘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也觉得一切都是无奈之举。
他根基薄弱,如今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更是需要丞相的辅佐与扶持。
既然自己的妹妹嫁过人,早已不是处子之身,为了大局牺牲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甚至再退一万步讲,处子之身又如何?
就算被张以渊夺了处子之身,她公主的身份又有谁敢说三道四?
陈弘分析利弊时的不近人情,在当下听到自己妹妹什么都不要时,又生了些补偿之心。
血缘亲情,他也是想维持的。
毕竟陈瑶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陈瑶看到陈弘的主动示好,也不愿让场面冷了下来。
她公主府本就衣食无忧,自己背地里也有私产经营,想来想去,确实没什么需要求的东西。
除非是只有天子才能给的东西。
陈瑶突然想到了大赦令。
刚才快进大殿时,天子似乎在与小李子聊此次大赦的名单。
想到一个月前郑思救了自己的事,陈瑶还是决定试一试。
“那阿瑶就斗胆向皇兄索求一份礼了。”她望着陈弘,“皇兄可否宽恕郑思?”
陈弘迟疑了一会儿,确认道:“郑博实的嫡子郑思?”
陈瑶点点头:“前一阵子偶然在矿场被他所救,不然我怕是要死在落石里了。”
天子有了些犹豫。
“兄长说过,人要往前看。”她看着陈弘,“他救了我的命,我也想与自己和解了。”
陈弘没有立即回应她。
与谋反之罪有牵连的人,一般都不会出现在名单里。
陈弘看着陈瑶,迟疑片刻后问道:“阿瑶还对郑思有意吗?”
陈瑶摇头一笑:“他救我命,我便想还他这份恩,向皇兄求个情罢了。”
她的神色里并没有坚持,平淡的看不出任何波澜。
陈瑶看着他迟疑的神色,也没打算再坚持什么。
向天子求情本就有风险,人各有命,适可而止。
“刚才说了些糊涂话,皇兄忘了吧。”她冲陈弘恭敬的见礼,“天气凉寒,陛下别受凉了。”
陈弘本还有些犹豫的,可在她转身准备离去的那刻,心里的亏欠感便重了些。
一个月里,他感觉到了她的疏离,不想在她主动的示好中,又再次将她推远了。
郑思虽因家族牵连成了罪奴,但本人并未参与谋反叛国之事,虽处理起来有些棘手,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阿瑶。”他叫住了对方,“朕答应你。”
陈瑶心里是有些意外的,回他一笑:“多谢皇兄。”
***
马车里,冯雨时不时的瞥向对面的陈瑶。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陈瑶实在受不得她这种欲言又止的神情,索性开了天窗。
“公主真的还对郑思......”
“没有。”她不耐烦的揉了揉太阳穴,“怎么你跟皇兄都要问我这个?”
她不免多说了两句心里话。
“本宫当年懵懂无知,看上了他的皮囊,连那副疏离的样子也喜欢上了。”
她自嘲一笑,“长了几岁后回头再看,袁子仪知冷知热,比他好多了。”
“那公主今日......”
她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不耐的回道:“就是看他可怜,发发善心。”
冯雨是了解自己主子的。
若说发善心,她是信的。
郑家人毕竟叛国,害了袁家父子,公主若还喜欢郑思,做奴婢的也忍不住为先驸马可惜。
陈瑶望了她一眼,看她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后,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她求情,确实是因为可怜他。
想到他在雪地里衣衫单薄的样子,陈瑶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但可怜之外,也是有其它的缘由。
郑思不该受这些苦难的。
想到此,陈瑶心里微微叹了声气。
她当年听到袁家人战死沙场的消息,一度晕厥了过去。
醒来后,得知郑府满门被刺了毒酒,她连夜跑到宫里,当着张以渊与天子的面,红着眼要天子留下郑思的命。
“我让郑家人活着受折磨,我要让郑思给天下人赎罪。”
张以渊与天子理解她的伤心欲绝,最终也允了她的要求。
却没有人知道,她留郑思的命,与仇恨并无多大关系。
袁子仪出征前的只言片语里,她知道了一件事。
郑将军暗地里在调查景国奸细的事情,应该快查出那人的身份了。
可没过多久,郑将军战死沙场,景国战败。
据闻,是有人泄露军情才导致了这场战争的失败。
而叛国的罪名跟不知从何而来的证据,又刚好落在了郑家的头上。
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怎么看都是蹊跷。
陈瑶直觉之下,想到郑府满门若一个活口都不留,郑家就真没了。
若真有翻案的那天,郑家有个人能看见,也是好的。
陈瑶看着外面的积雪,叹了口气。
战败后,百姓这几年本就艰难,还有像蛇一样盯着景国的蛮国。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只是真相还有能看见的那天吗?
***
一月底时,天子大赦令公之于众,景国的大雪也停了。
冬雪过后,晴光初现,积雪消融。
天下人认为,定是大赦令抚平了老天爷不满。
如今的景国,正值内忧外困之际。
战事耗费了大量国库,朝廷无力之际,也只能靠增加税收来弥补空缺。
百姓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近年灾害不断,颗粒难收,普通人家应付赋税都变得吃力,终日活在疲惫之中。
而两年前的战败,更是让天下人没了希望。
眼下日子的困苦,以及虎视眈眈想要蚕食掉景国的蛮国,都让人惶惶不可终日。
而大赦令的发布,稍微抚平了眼下焦灼的景国人心。
而在大赦令颁布的前几日,张以渊来到了公主府门口。
陈瑶出府迎接时,看着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张以渊一身玄衣正襟危坐在马上,手上是一条长绳索。
绳索的另一端,是被缚着双手牵扯着往前走,衣衫褴褛,赤足上满是鲜血的郑思。
男人下了马,随着手间一个用力,郑思便被手腕间的绳索猛地往前牵引着。
他努力定着身子,不让自己摔倒,但站在原地时,人还是不由喘着气。
张以渊不满意他当前的表现,直接冲他的膝盖后方猛踢一脚,郑思不由跪倒在地。
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郑思,冷冷开口道:“见了长公主,还不跪下等什么。”
陈瑶望向被迫跪在地上,连起身都有些费力的郑思。
“丞相这是做什么?”她故意开口问道。
“向陛下开口,还郑思自由身的,不正是公主吗?”
张以渊轻笑了下,转头又看向郑思。
“臣特意在城门口迎接他,带他来这里亲口给公主道声谢。”
城门口?
陈瑶以为自己听错了。
马车到公主府,也是要两个时辰的。
陈瑶看着郑思现在的样子,不敢想象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男人半闭着眼,嘴唇干裂,身上新鞭打过的伤痕清晰可见。
他赤脚走于地上,走过的路间可见血痕。
略显短促的呼吸间,郑思肩膀轻轻耸动着,却始终尽量挺直着脊背。
可即使这样,男人被困着双手,跪于地上的样子,终究还是显得狼狈不堪。
张以渊看陈瑶目不转睛的望着郑思,便直接将手里绳索猛地一扯。
郑思无力抗衡,就这样伏倒在了地上。
陈瑶再次转眼望向张以渊,看对方大步朝自己走来。
“听闻公主两个月前去了矿场,见了罪奴郑思。”男人走到她跟前,低声问询道:“那晚,阿瑶是因为郑思才抗拒吗?”
陈瑶错愕的看向张以渊,却让对方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张以渊心里的不快愈发明显,他看着郑思狼狈的样子再次问道:“即使这副样子也喜欢?”
陈瑶心里有些窝火。
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怎么都觉得她还喜欢郑思。
还当她是沉溺初情,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吗?
“丞相如此大费周章的将人带过来,真让人意外。”
她抬头仰视着张以渊,怄火的心情突然冒了上来,却少见的嫣然一笑。
她低声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本宫都快以为,丞相是喜欢我生妒了呢。”
张以渊没有说话,将手里的绳索主动放到陈瑶手里。
“郑思的命,在臣眼里跟条狗差不多。”他神色间满是威严,“还请公主不要开臣的玩笑。”
“本宫不开丞相的玩笑,只是丞相事务繁忙,公主府的事就不劳丞相费心了。”
她看着郑思,神色冷淡的说:“本宫不喜欢任何人。”
张以渊望着她这副神情,轻飘飘的说了句:“臣今日僭越了,望公主见谅。”
陈瑶看得出,不论今日是什么缘由,张以渊都不喜欢郑思被赦免。
今日特意将郑思带来,无非也是想表达自己的不满。
而她似乎越在意,他就好像越要为难对方。
陈瑶看着手里的绳索,转而用轻视的神情看向郑思:“既然是前来道谢,捆绑就免了吧。”
她随意丢掉绳索,缓步朝郑思走去。
“既然丞相专门将你带来,本宫也乐意听两句好听的,说吧。”
陈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郑思望着她,却一直没有说话。
“哟,有这么难吗?”陈瑶眼下倒是真的有些来脾气了,“郑家公子比本宫想象中的还要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