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思以前听说过李成这个人。
旁人议论起来这人,私下里多是粗鄙两字。
郑思与他接触不多,之前对他并未有多余的成见,但刚才那番话,在他看来已不是粗鄙两字可以形容的了。
李成看郑思又再次寡言,心里猜测这人多半是有些后悔当年拒婚了。
带着想火上浇油的想法,他哼笑一声,一边倚靠在桌沿上,一边侧身用有些嘲弄的语气对郑思说:“本大人一直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拒绝与公主成亲,前几日看到长公主,更觉得你是个不会疼女人的。”
想到陈瑶那张脸,李晨看了一下身边陪伴自己的烟花女子,借着酒劲,用带些轻慢的语气对郑思说:“公主地位高高在上,身姿容貌也不比头牌花魁差,此等艳福此等权势放在跟前,你却偏不要,如今落到这地步也是活该。”
听到李成用了花魁,艳福这样的词,郑思看向对方。
“李大人。”他语气依旧平和,细听之下却是带了些严肃之意,“酒多伤身,大人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李晨因他这几句话恼羞成怒。
他不是什么善读书的人,也讨厌对方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仿佛自己那苍白的底色,一眼就被人看了个干净。
若郑思还是那个世家公子,李成不会对他说这些讥讽话,更不好对他做了什么。
但当下,他毫不犹豫的朝郑思的胸口一脚踹了过去。
“你他娘的以为自己是谁,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那身破衣裳,还当自己是风头正好的郑公子吗!”
郑思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拳脚,即使撑了下身子才没有倒下去。
李成转身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随即纳闷的问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有钱啊,怎么进的了这酒楼的?”
接着又闻了闻郑思桌上的那杯茶:“哟,还是上好的。”
他打量了下郑思,问道:“你从哪搞来的钱啊,说来听听?”
看郑思不语,他讥笑的说:“就你这烂坏了的名声,怕是得做些皮相生意才能搞来钱吧。”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耻笑之声,李成也愈发来劲,说话更是放肆起来,大声说了句:“给大家伙说说,你是钻了几个女人的裙底才讨来这茶钱的呀!”
人群里的哄笑声愈发的大,李成也愈发得意起来,跟着众人一起耻笑起他来。
小二知道这男子是长公主带来的,也怕事情闹大了难看,便想再次息事宁人。
“李大人。”他陪着笑,“楼上给你备了上好的茶,您要不.....”
“滚滚滚!”李成一把掀开他,不耐的说,“我看你们酒楼真是生意不好做了,什么人都请进来。”
他指着郑思,一脸嫌弃的说:“就这穿衣打扮,还让进来?”
小二陪着笑,准备悄悄告诉他长公主的事情,就见李成搂着怀中的女子,扯着嗓子问道:“他是谁家的姘头啊?你们还真是给脸。”
“李大人!”郑思面无表情的说,声音却微微提高了些,“大人到底是朝廷命官,应当谨言慎行。”
李成听到他这么说,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将跟前的桌凳也踢翻在地。
“丧家之犬,对老子指指点点!”他再次朝地上吐了口痰,“今日把你打死在这里,我看谁能
说完,便往前走了两步,准备再踢一脚,头顶却突然一阵剧烈的钝痛之感。
有瓷器从楼上掉落下来。
李成摸了下自己的头颅,已经蹭破皮见了血,脚边是碎成几片的上好茶碗。
他摸着头顶,冲楼上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站出来!”
“刚才看了出好戏,一时间没留意手里的茶杯,大人见谅。”
李成看了陈瑶缓缓露了面,手撑着下巴倚在栏杆上,俯瞰着笑望着他。
男人随即像醒了酒一般,想到自己刚才那番失言之语,急忙端正了身子,冲楼上人恭敬的作揖,低着头不敢再说其它。
他看着陈瑶缓缓从楼上走下来时,突然反应到自己身旁这位风尘女子,忙冲对方使了个眼神,赶紧将人支走。
陈瑶将眼前一切看得清楚,只是懒得理会他。
等走到李成跟前时,对方急忙笑着赔礼,接着殷勤的问道:“今日真是有缘,得此能见公主一面。”
酒楼掌柜是个察言观色之人,此时早已差遣伙计们将附近的看客一一遣散。
“不知公主可否有空,你我酒楼小聚一番?”李成继续殷切的说。
陈瑶懒得瞅他一眼,淡淡的说:“本宫今日与故人相聚在此,李大人,改日再说吧。”
接着便将视线转到郑思身上:“还要在燕京呆下去吗?”
郑思明白他的意思,坦然回道:“是。”
“被众人非议也不怕吗?”
“不怕。”
“之前的承诺也还作数?”
“作数。”
陈瑶认真的上下打量了郑思几眼,像是在做某种决定。
“既然你这么舍不得燕京,那就留下来吧。”
她慢慢走向郑思,接着主动将自己身上的绣帕拿出来,擦了擦他的身前。
郑思本能的往后退了一下。
“不准动。”
陈瑶一边带有警告意味的说着,一边细细拂去了郑思身上被李成弄下的脚印痕迹。
“以后身上不要脏兮兮的,本宫不喜欢。”
接着冲郑思微微一笑:“之前赏你的院子,不喜欢没关系,回了燕京少不了你住的地方。”
郑思此时脸上少见的有了错愕之色。
不止他自己,李成,冯雨,还有吴宁,众人的脸色都大差不差。
“公主误会了,郑思……”
“有什么事上去说。”陈瑶将手帕扔到一边去,轻描淡写的说,“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倒也真是老实。”
“公主。”李成拦住正欲上楼的陈瑶,指了指她身后的郑思,嘴角抽动着,“公主难道要学那孙柔……”
“李大人。”陈瑶冷冷的看着他,“本宫的私事,大人也有权管吗?”
“臣不敢,但先驸马,还有整个景国都是因为郑家……”
“李成。”陈瑶第一次直呼其名,嘴角带着些轻嘲,“你带着风尘女子出入酒楼这事,也该收敛收敛了。本宫没对你说教,却要听你对本宫指手画脚。”
“公主,臣是男子。”李成回答的理所应当,“男人三妻六妾稀松平常,公主是女子,更应遵守女戒。”
“李大人误会了。”郑思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公主与郑思并不是……”
“闭嘴。”
陈瑶冷冷打断了郑思的话,以更加咄咄逼人的气势看着李成。
“本宫所作所为,自有天下人评说。在指摘本宫之前,大人还是先管好自己在朝堂的声誉吧。”
“你……”李成被他一番话弄的想发作又不敢,最后只能化为神色里的一丝隐怒。
“还有,劳驾大人转告母后一声。”她轻轻一笑,“陈瑶无意再嫁,也不追求什么子嗣,这辈子就图个逍遥快活,让他老人家别费心了。”
李成被他憋的说不出话来,又不能对公主发脾气,便将矛头对准在了郑思身上。
他阴阳怪气的说:“丧家之犬的本事倒是不小,一攀附便是堂堂长公主,真是没浪费这张皮相。”
说完,再次耻笑道:“驸马不做偏要做面首,丢人现眼。”
郑思当下也没什么搭理他的心思,跟在陈瑶后面上了雅室。
一进雅室他便开口:“公主今日所言所举,怕是要让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陈瑶坐下来,端起杯茶笑着反问。
“误会公主。”男人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些犹豫,“与郑思有其他关系。”
陈瑶抿了口茶,慢悠悠的说:“叫你上来,也是有事要告诉你。”
她放下茶杯,笑看着对方,一字一顿的说:“郑思,本宫要养你。”
那一刻,陈瑶看到了郑思眼中的困惑。
“听不懂,还是装作听不懂?”陈瑶眼中的笑意更为明显,“那本宫就说的直接点。”
然后她站起身来,打量着对方,说出了让郑思有些天旋地转的话。
“郑思,本宫要你做我的面首。”
陈瑶从未在郑思脸上看见过这种神色。
错愕,惊异,难堪,愤怒。
那是一张神色复杂的脸,却依旧看得人赏心悦目。
郑思的指节握得有些发白,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过后,最终控制不住的训斥道:“胡闹!”
他这次是真动了气,语调也大了很多。
刚说完话,就被闯进了的吴宁一把按在了桌上。
“本宫想清楚了。”陈瑶俯视着他,“你这张皮相我还是很喜欢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看着郑思神色里的困惑,陈瑶笑了笑:“昨夜你说的对,本宫还是想活得自由些,少被当做棋子折腾。”
郑思顿了顿,问道:“公主想追求自由,为何非要选这条路?为何非要选在下?”
“我就是要让天下男人知道,让母后知道,让皇兄知道。”陈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陈瑶不是什么规矩女子,也不想背什么守贞之名,这辈子无意再婚。”
“至于为什么非你不可。”
她第一次将手轻轻放到郑思的脸上,看着郑思错愕的面容,神色里带了些不满。
“你当年拒绝赐婚的事,害我被人耻笑了很久,直到现在心里都不顺畅。如今让你做我的面首,多少是能舒坦点了。”
说完,陈瑶又笑了笑:“能入本宫眼,让本宫养的可没几个,想来想去,还是你最称心。何况,是你说要效忠本宫,也是你说不畏人言的。”
郑思低着头,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
“郑思当年未顾及公主的颜面,是失了礼数。”他叹了口气,“公主想出气,多的是方法惩戒,何必选这一条。”
“因为本宫也想看看,当年拒绝我的人,如今侍奉我是什么样子。”
“公主三思……”
郑思想要起身,就再次被吴宁按住。
“看清楚你现在的处境,你以为自己是谁?”陈瑶皱了皱眉,声音也冷了些,“就算是以前,也不见得你能这么跟本宫说话。”
“听好了。”她用手指捏住郑思的下巴,让他被迫抬起头,“本宫对待你,自然是想怎样就怎样,轮不到你多言。”
“公主。”郑思神色愈发难看,“郑思记着公主的恩,但今日之事,恕郑思难以从命……”
“你若现在同意,本宫还能给你好脸色。”陈瑶轻慢的一笑,“但出了这个雅室,你就只能跪在公主府前求我了。”
“公主。”郑思神色坚决,“在下愿在其他事情上报答公主,唯独这条从未考虑。”
陈瑶示意吴宁放开他,准备离开。
“你一时间接受不了可以理解。”
她临走前转头又望了他一眼,神色是天家人的居高临下。
“等过几日想明白了,就跪在公主府门口求本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