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热闹依旧,大街小巷里七嘴八舌地说着王家的事情。
吏部尚书牵涉进一桩科举大案里,王程将军举兵谋反,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风光了几十年的王家府门前贴了封条。
盛京出了几天太阳,云雾又开始笼在上头了,凉风呼拉拉地穿过大街小巷,一来二去地竟下起了小雨。
这小雨与之前软绵绵的雨不太一样,带了点重量,雨滴砸进池塘激起一圈圈涟漪。
下雨了便不能放风筝,楚虞有些郁闷。
淅淅沥沥的雨声没有变小的趋势,楚虞扔掉手里的逗鸟棒,换了便装出府。
宁和街两侧的梨花较弱得很,被这么一点小雨砸得七零八碎,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沾了泥土,被地上钻出的青草挤往旁边。
马车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在一间雅致的书斋停下。
书斋看起来有了点年岁,灰黑的木匾上提了三个规规矩矩的字:清平馆。
清平馆是盛京仅有的女子藏书阁,由淑贞皇后创办。
楚虞戴上帷帽,跳下马车。
清平馆进进出出的人并不少,常有女子嬉笑声从馆内传来。清平馆一楼是茶水间,并无藏书,可供女子们聚集谈论,以文会友。
从大门进去,便是一面高墙,墙上挂着许多卷书画与词句,有的字字娟秀,有的狂野豪放。书画挂的位置越显眼,说明主人越被人敬重。
楚虞唇角微抬,看向正中央的那副字,洋洋洒洒地写着两个字:好哦。
每次来到这里,楚虞都会对崔敏的这副字感到迷惑,也为它能挂在那里感到迷惑。
想到了崔敏十六岁连中三元,以及她是大周史上第一个女子侍郎的事情,楚虞又明白了:写什么不重要,是崔敏写的就行。
楚虞叫了一壶茶,转身上了楼梯。
清平馆二楼是藏书阁,相比一楼会安静许多。在盛京,清平馆的藏书规模不算大,但胜在种类齐全。
楚虞看了看身后时刻跟着的寻平安,下巴轻轻点了一旁的书桌。
寻平安点了点头,走到书桌处端端正正地坐着。
这一面书架上放的是《考工记》《天工开物》一类的书,平常鲜有人来,摸上去常常沾了一手的灰。
楚虞仰头看着书脊上的字,目光跟着移动。
忽地一顿,楚虞嘴角勾起自然的微笑,跑到书架尾端拿来一个小凳子,提着裙子踩上凳子。
指尖差一点就能碰到那本书的底部。
楚虞叹了叹气,正打算让寻平安过来,旁边忽地拢过来一个阴影落在楚虞衣裙上。
那人仰头看着楚虞道:“我来吧。”
眉间似闪过笑意。
来人正是几日不见的赵羲和。
从楚虞的角度看去,恰能看见赵羲和黑长的睫毛和柔软的长发。
目光一顿,下意识往赵羲和的耳边看去。
她今天没带耳坠,那颗浅浅的小红痣看着孤零零的。
楚虞一只手搭在赵羲和的手腕上,提着裙摆从凳子上下来。
楚虞仍是带着帷帽,朝赵羲和道了声“多谢”。
赵羲和似乎没能认出她来,扶着书架上了凳子。
湖蓝的裙子顺着动作荡开,裙摆处绣着淡雅的兰花。
楚虞视线往上移动,忽地停在赵羲和腰上。
赵羲和的腰很细,腰间缀了枚玉佩。
这玉佩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上面雕刻有几瓣争艳的白梅,正中间的那朵梅花花蕊里点了几分红色。
楚虞克制着上手触碰那点红色的**。
不用摸她也知道,那点红色并不是画上去的,而是这块玉本来就带的红色,通体晶莹,是玉石中的绝品。
遐想之际,赵羲和已经拿着书下来了。
楚虞接过书,收了思绪,轻声开口道:“多谢姑娘。”
见赵羲和手里也拿着别的书,楚虞猜想赵羲和是在找座位,“姑娘不介意的话,不如和我们同桌。”
雨似乎越下越大,砸在青石板上啪啪作响,屋檐飞流下来的水落在清平馆前,隔断了来来往往的人群。
有雨珠被新进来的客人带进清平馆里,入口处慢慢积起了一摊阴影。
往日雨天楚虞总能看得进去书,但今天有些奇怪,好半天了手里的书才翻了几页。
她悄悄抬起头看对面的赵羲和。
赵羲和垂着眸看着手里的书,没有发现帷帽里楚虞微冷的目光。
视线总是不经意扫过赵羲和的腰间,那枚玉佩被袖子挡住,只能看见末端的穗子。
楚虞端起茶抿了一口,正揣摩着怎么开口说话,赵羲和忽地放下书,也端起茶喝了一口。
楚虞趁机道:“这位姑娘是第一次来这里?”
或许是一口一个“姑娘”得听着别扭,赵羲和道:“我姓赵,名为羲和,叫我羲和就可以了。我的确是第一次来这里,久闻清平馆大名,今日正好找机会来看一下。”
赵羲和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您怎么称呼?”
“我姓余。”楚虞放下茶杯,偏头感叹,“羲和姑娘腰间这玉佩,看着倒是别致,很衬羲和姑娘。”
赵羲和的袖子随着喝茶的动作移开,露出了腰上缀着的梅花玉佩。
闻言,赵羲和也垂眸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是吗?”
又笑了笑,答:“多谢余姑娘夸赞。”
没法套出有用的信息,楚虞不免有些沮丧。
若是直接问赵羲和那块玉佩的来历未免奇怪,到时说不准身份也要暴露。暴露身份不要紧,打草惊蛇就不值得了。
素白帷帽下,楚虞眸色渐深。
那次楚虞从天牢回来,晚上就收到了王老夫人暴毙的消息。据狱卒回忆,当天在楚虞离开后,赵羲和也来了天牢。
赵家抄家一案和王家关系莫大,当初的事情王老夫人甚至有可能直接参与,赵羲和牢里会一会自己的老仇人并不奇怪。
在天牢里做这样的手脚,且相关人员三缄其口,赵羲和不太能有这种本事。
最大的可能,就是明瑟殿的那位,赵羲和或许只是工具。
再次抬起眼睛,赵羲和正在垂头看书。
那日楚虞去天牢,得知那个叫如意的丫头没在牢里后有些惊讶。
那个丫头怀了王宣的孩子,当时四面都是士兵的情况下不可能自己逃出去。有士兵瞧见赵羲和劝降李感后故意放走了如意,除了赵羲和和自己,其他人不知道如意怀孕,放一个和王家无关紧要的婢女一马,大多数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羲和也未必完完全全是皇帝的人。
寻平安瞧见长公主的书半天也没有翻页,于是跑下楼端了一碟桂花糕上来。
清平馆的桂花糕的口感一如既往地好,楚虞不知不觉就吃了好几个,边吃边心不在焉地想事情。
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许多,有人三三两两作伴离开了清平馆,也有人踏着一地雨水走了进来。
清平馆二楼很安静,入耳皆是书页翻篇的声音,偶尔能听到女子悄声谈论的声音。
天空的云雾顺着风飘走了,太阳重新冲出云层,光线从窗户照进,正好落在楚虞身前。
楚虞抬眸,视线再度落在赵羲和脸上。
两人中间隔着一段光柱,这段光柱把赵羲和的脸晕染得不太清明。
赵羲和读得很入神,唇角轻轻往下压,在稍显昏暗的光线里气质忽地冷冽许多。
无声无息。
像是一尊端坐的佛像。
等撞上赵羲和诧异的目光时,楚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赵羲和看了许久了。
她强装镇定,轻描淡写道:“赵姑娘脸上沾了东西。”
“哦。”赵羲和伸手去擦,“还有吗?”
“没了。”
原本就是楚虞随便编的借口,能把她偷看的事糊弄过去就好。
赵羲和忽地道:“余姑娘脸上也有东西。”见对面的人面有顾虑,赵羲和又补了一句,“可能是刚才在书架上蹭的。”
楚虞一边伸手去擦,一边回想着刚才拿书的场景。
她没有靠在书架上啊,不太会蹭到灰,多半是是拿书的时候直接掉下来的灰。
楚虞正想着要加强清平馆的卫生管理的事,一只纤细白净的手忽地伸进帷帽,突兀地闯入她的视野。
那只手握着一方刺绣的手帕,带了点海棠香,轻轻擦着楚虞的脸。
帷帽因为伸进来的手被撩开,赵羲和带着清浅笑容的脸清晰放大,唇角勾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赏心悦目的同时又有点欠揍。
对面的人恶作剧得逞般的,亲切温柔地笑着:
“殿下。”
陡然放大的一张脸让楚虞心如擂鼓,对方近乎无礼的举动,遛小猫似的笑容,都能让楚虞怒上心头,立马把桌子掀翻。
……
然而直到现在,楚虞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寻平安猜不准楚虞的态度,也不敢贸然上前。
那只手帕仍在楚虞脸上轻轻擦着,上面绣着白色的小花和浅绿色的叶子,绣工粗糙。
手帕不大,所以冰凉的手指偶尔会碰到楚虞滚烫的脸。
滚烫的温度让赵羲和一愣,她收回手,上半身朝楚虞倾斜,而后略微抬眉,笑得很是好看:
“殿下,您怎么啦?”
声音缱倦,犹如鬼魅。
楚虞:我完了,我被直女撩了(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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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清平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