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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第324章 萧墙

作者:担花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12 19:37:10 来源:文学城

清秋潇潇,凉风袅袅,金陵碧树如烟。

正值重阳时节,荣升为梁国公太妃的温氏特意派人去徐宅,让小洛宛回东府看看。

钟氏好生叮嘱了三郎奉朝和四郎贺朝,让他们与江萦扇一道,带着不到两岁半的成洛宛来到东府。

温太妃已经七十余岁了,这些年养尊处优,身子将养得硬朗,如今虽天时转凉,仍旧与一众小辈一起在后园赏花。

桓夫人和一干女眷陪她闲话,府中大大小小的孩童在花间嬉闹,笑语盈盈,好不热闹。

江萦扇坐在庭槐下,凉风习习,吹动她联翩衣袂。见成洛宛与十郎平远玩得开心,她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徐奉朝和徐贺朝坐在她身旁,偏生成修远挤了过来,与他二人叙了叙家学的旧话,眸光便一转,落到了江萦扇身上。

她二八年华,容华若桃李,静坐含笑之时,又如出水芙蓉,娴静温柔,骨子里却透着满身清净。

徐家兄弟见他笑嘻嘻地跟江萦扇搭讪,对视了一眼,默默地闭口不言。

这位如今是正经的醴陵县公世子,他父亲成雍年初从荆州回来镇守京门,数月前又从京门调回金陵,做骠骑将军,暂代尚书令,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成修远原本还担心被成雍管束,然而尚书省庶务多如牛毛,成雍根本没工夫管他。又加之母亲桓夫人溺爱,他越发纨绔起来。

江萦扇自然瞧不上,待他客气而疏离。耳边成修远仍旧夸夸其谈,聒噪不休,她突然心领神会,怪不得成肃宁可让年幼的成治远做豫州刺史,都不肯让这个最年长的侄子去。

毕竟成治远乖巧听话,成修远只怕会胡来。

江萦扇耐心告罄,见成洛宛又在地上打滚,于是礼貌地道了声得罪,起身去哄孩子了。

成修远讪讪地闭了嘴,颇为愁苦地叹了几声气,对徐家兄弟嘀咕道:“江娘子怎么越来越像那位萧长史?冷冰冰的一张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徐贺朝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哪位萧长史?”

成修远道:“就是我阿姊府中那位,何仆射坐镇东府时,她时常过来。”

徐贺朝早已听闻萧群玉盛名,不由得笑道:“像她,也不是什么坏事。”

成修远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江萦扇,道:“你们回去跟她家里人说说,早点接回家去罢,不要在镇**府做事了。”

徐奉朝苦笑:“我们哪管得来这些。”

成修远啧道:“那就给她说个婆家罢,总该有人来管。”

“阿兄!”一旁的二娘琇莹看不下去,催促他赶紧闭嘴,道,“你再说,等着祖母骂。”

成修远心虚地看了温太妃一眼,好在她老人家有些耳背,没听到这些。

温太妃被众人伺候得舒心,望着花下嬉闹的孩童,笑得合不拢嘴。

她年纪最小的几个孙辈,与成洛宛差不了多少,一个个蹦蹦跳跳的,如同叽叽喳喳的灰雀。

不知谁喊了一声,玩闹的孩童逐渐安静下来。成洛宛拽着竹马的一端,大她两岁的九郎念远也不撒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吵。

众人都侧首观望,小孩子吵架,也都没什么。

不料成念远憋红了脸,气道:“你去告状罢!你哪有父母,去找谁告状!”

成洛宛被他吼得愣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成念远生母吓得脸都白了,急急地望向温太妃。

温太妃还没来得及发话,廊下成昭远快步上前,斥道:“九郎无礼!还不快道歉?”

他身为长兄,平日里不苟言笑,成念远有些怕他,委委屈屈地也想哭。

成昭远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不许哭,向练儿赔礼。”

成念远抽噎着给成洛宛赔了不是,低着头偷偷抹眼泪。

江萦扇将成洛宛抱起,温言细语地哄着。

成洛宛瞄了成念远一眼,扑到江萦扇怀里,哭道:“我要找阿父阿母……他们不要我了吗……”

江萦扇眸光微动,许多事没办法解释清楚,只得道:“怎么会有人不要练儿?他们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很快就能回来的。”

成洛宛泪眼汪汪,问成昭远道:“真的吗?”

成昭远颔首微笑,目光落到她雪团一般的小脸上,浅浅停留了一瞬。他祖母说她长得与成之染小时候很像,或许罢,反正他又没见过。

他那位阿姊,小时候也会这样哭吗?

他难以想象。

成洛宛一行在东府待了一整天,直到黄昏时,才被温太妃恋恋不舍地送走。

日暮中的府邸陡然间安静下来。成昭远回到住处,鸟雀从树影之间惊飞往复,寥落的啼鸣在空庭回荡。

他以手拄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屋门被叩响。

屋子里没有点灯,昏沉中一道人影停在他下首。

“郎君,关中密信。”

成昭远似是叹息,缓缓抬头。

一封素朴的书函呈上案头。

成昭远命人将火烛燃起,盈盈灯火照亮了他英朗的眉眼,微微闪动着,如同明亮的星子。

“长安,长安……”他低声呢喃,平静地将信收起,幽幽目光仿佛穿透了高墙,投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

霜天若镜,塞鸿声急。成襄远伫立城头,遥望着夕阳流水,身影竟显得有些单薄。

他上个月底收到统万城音讯,成之染已经攻破城池,留岑汝生率三千人马镇守,她与大军西行追击徒何乌维去了。

这消息让他喜忧参半。

喜的是统万城陷落,徒何氏也必将时日无多。忧的是他的阿姊仍久战不归,而坐镇长安的秦州刺史岑获嘉感染风寒一病不起,偌大的秦州重任压在他稚嫩的肩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自从数月前雷雨惊悸,成襄远夜里休息一直不怎么安稳。他每当日暮时分,便登城远望,苦等着有一日驿马前来,送给他大军消息。

然而日复一日,他已失望了许多回。

日薄西山,长安城就要闭门了。

徐望朝劝道:“三郎,回去罢。”

成襄远良久不语,深深地向绵延古道望了一眼,似是失落道:“走。”

他随徐望朝下了城楼,清寒的角声响彻天幕,这是城门即将关闭的信号,仿佛一直吹到他心底,震颤得神魂都有些支离。

城头的军士忽然喊道:“将军!城外有一骑!”

成襄远闻言一喜,赶忙到城头观望,果然有一骑绝尘,由远及近疾驰到城下。

“高平来报!高平来报!”那信使高呼。

城门守兵查验了符信,放那人进城,成襄远已在城下等候。

随从快步将书函呈上,他拆信一看,是成之染写来的。

他阿姊步骑并进,追寻敌兵踪迹来到高平城,与驻守陇东郡的元破寒合兵,南北夹击,顺利将城池攻破。可是徒何乌维并不在城中,被俘的徒何惠保说,他这路人马不过是疑兵,徒何乌维早就与他在高平川分别,溯河而上,去往金城郡了。

成之染命元破寒率军驻守高平城,她统领大军继续追击徒何乌维,临行前写下这封信,派人传送到长安。高平城中的徒何氏俘虏随后将押送到长安,等到统万城俘虏到了,再一并押解回京。

成襄远心中空落落的,信笺上的墨迹仿佛还鲜活如初,可他的阿姊已经离开高平城,去往愈加遥远的陇外。纵横山原阻隔了他登楼远望的视线,而那远行不归的旅人,还更在山原之外。

他回到未央宫,将成之染来信读给岑获嘉。

岑获嘉在殿中卧病,面容比往日憔悴了许多。他半闭着眼睛望向帷帐,忽而像打锣一样咳嗽起来。

便殿中灯影幢幢,奔波的军士往来不绝,翕张的黑影扑到成襄远脸上,让他眼前一阵阵忽明忽暗。

岑获嘉被众人服侍着平息良久,终于恢复了些许气力。高平与金城迂回上千里,成之染一去,又不知何时能还。

他这副身子,只怕是撑不起了。

他侧首望向成襄远,眸中浮起一丝悲悯。这个千疮百孔的关中,单凭眼前的稚弱少年,如何能掌控得了?

重帷中传来岑获嘉一声叹息。

建威将军叱卢密上前,问道:“岑公有何指示?”

岑获嘉看了他一眼。叱卢密无疑是成肃信重之人,否则成肃也不可能留他来护卫成襄远。

然而这个从独孤氏朝廷叛逃北晋,又从北晋投奔到成肃帐下的胡人,他始终心存疑虑。

倘若元氏兄弟在就好了。

可是成之染让元破寒驻守高平城,镇守新平郡的沈星桥奉命督战,又严令元得雪诸人屯驻在外,如今这形势,他调动不得。

虽身为刺史,却要受诸般牵制。岑获嘉只得苦笑。

他对成襄远道:“三郎君,老夫有一事,你要记得。”

成襄远道:“岑公尽管吩咐。”

岑获嘉沉默片刻,缓缓道:“倘若我死了,要归葬南阳。”

成襄远悚然一惊:“岑公这是哪里话!怎么会……岑公可要打起精神来,晚辈还有许多事要向岑公请教。”

岑获嘉笑了几声,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人生七十古来稀,还有什么不得意的呢?”

叱卢密也在殷殷开导。

“叱卢将军啊……”岑获嘉听罢,又叹息一声,道,“人世代谢,理固宜然。将军身担重任,自当勉力为之。”

叱卢密叩首。

岑获嘉招呼成襄远上前,道:“我懂得几句休咎之术,给你算一算,可好?”

成襄远略一迟疑,颔首道:“请岑公赐教。”

岑获嘉问了他的生辰八字,殿中陷入了逼仄的沉默。

烛火明灭,众人心惊。半晌,岑获嘉似是感喟:“扑朔迷离,绝处逢生。果然是尚主封侯的命。”

叱卢密皱眉思索他话中含义,一时间沉默不语。

徐望朝很是好奇,报出自己的八字,问道:“那我呢?”

岑获嘉微阖双目,沉沉的看不清神情。成襄远离得近些,瞥见他眉间一闪而过的迟疑,不由得心惊。

徐望朝还在眼巴巴等着。

岑获嘉缓缓说道:“祸福无门,惟人所召。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徐望朝愣了愣,当年他家搬进金陵的海宁公主故宅,他兄长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解其意,正要追问时,成襄远轻轻道:“二郎,岑公累了,让他好好休息罢。”

岑获嘉依旧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徐望朝无奈,只得随众人退出殿外。

暗夜无月,风声萧萧。叱卢密对成襄远道:“岑公已无力理政,不如让沈将军回来主持大局。”

“沈将军……”成襄远略一迟疑,道,“让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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