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一样?”文仪枝追问道。
她对魏嫣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潜意识的好感,第一眼就想亲近。
然而这种感觉又和李时薇对魏嫣的感觉不一样,文仪枝看得分明,李时薇是把魏嫣当成了伴侣来保护。
文仪枝不同,她喜欢魏嫣,是女性看到弱小美好的事物由心而发的另一种情感,姐姐之于妹妹的那种。
她希望看到魏嫣成长,而不是一直躲在李时薇的羽翼下做一只不会飞的雏鸟。
魏嫣垂眸躲过文仪枝的视线,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文小姐和我、和枝和姐姐,都是不一样的,您是文昭仪。”魏嫣盯着脚下的蚂蚁,缓缓开口。
她愿意承认云山是一个朋友,而文仪枝只是半个朋友,是有原因的。
云山喊了那么大声的文昭仪,魏嫣不可能没听到。
来上京前,那卷话本里也写了文昭仪。
就因为她是文昭仪,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红人,是民间传言的未来女相,魏嫣才不愿意亲近她。
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不过是一个青州乡下来的卑鄙庶女,是不入流的妓女生下的孩子。
她生来卑贱,命如草芥,是旁人可以随意打骂折辱的玩意儿。
在青州时便是,那些孩子,给她起各种各样的绰号,他们捉弄她只为了取乐。
而出了青州,他们带着讥讽或仇恨叫她魏三、三小姐,无人知她是魏嫣。
除了雪姨和白云观里的众人,无人再给过魏嫣温暖,那所谓的爹爹,一见面对魏嫣便是打骂,直到现在,魏嫣依旧清楚的记得瓷碗砸在额头上的巨大疼痛,热粥滚下脸颊的烧灼感。
额角上的疤已经不明显了,但心上的疤,一天比一天要重。
这样的魏嫣本就不配和那些尊贵的大人共处,更何况是文仪枝这样的大人物。
她是魏嫣拼命踮着脚伸长手臂都不可能够到的人。
出于畏惧和自卑,她一面告诫自己要远离文仪枝,可文仪枝偏偏要来找她。
魏嫣根本管不住自己,文仪枝只是稍微释放一点善意,她就忍不住想要靠近,就像飞蛾,明知道自己会被灼热的火烧死仍旧甘愿赴火。
半个朋友,已经是魏嫣的极限了。
她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文仪枝并不知道魏嫣心里的想法,她看着魏嫣,只觉得是看向一朵逐渐萎蔫的花。
所以,为什么不同呢?仅仅是因为她多了一个昭仪的头衔吗?
“你觉得,枝和是什么样的人?”文仪枝重又戴上幂篱,她后退几步,手掌覆上自己的手腕。
情绪是会传染的,文仪枝的情绪也不高涨了,她感受着指腹处和腕间的均匀脉动,眼前迷雾般的一切忽然就开阔了。
魏嫣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我不知道。”
魏嫣确实不知道,李时薇对她相当好,温柔、善良,可有时候,她又会变成另一副模样,偏执、可怕,是魏嫣完全陌生的模样。
“呵。”文仪枝从喉中溢出一声笑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直接告诉魏嫣李时薇是什么人,她是本朝的长公主殿下,是弑亲弑君的罪人,也是魏嫣最该避开的人。
“我们是一样的人。”她忽然上前几步,将魏嫣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腕间,那处不停跳动的脉搏上,有滚烫热切的血汹涌流过。
“你感受到了吗?”文仪枝紧紧按住魏嫣的手。
和风吹过,掀起半边轻纱,魏嫣慌乱中对上她的视线,如一潭深水,平静、和缓,不着痕迹的将魏嫣吸住。
一瞬间,她挣扎的动作都滞住了。
指腹下跳动如此清晰,想忽视都困难。
确实,和魏嫣一样。
“我并非是天上的仙人,我同你一样,也食五谷、生百病。”她的手渐渐收了力,“我不过是投了一个好胎,成了宰相的女儿,读得书多一点,得了长公主殿下的青睐罢了。除了这个,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不一样呢?”
魏嫣摇头,她撤回手,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忽然近了许多。
但还是不一样。
人和人本身便是不一样的,文仪枝依旧是天边高悬的明月,魏嫣还是被踩在脚底下的石子。
魏嫣心底的自卑并非三言两语可以消除,她们仅仅是近了一点而已。
文仪枝也看出来了,她继续道:“阿嫣,我有一个未婚夫,枝和同你说过吗?”
魏嫣依旧摇头,李时薇并未与她说过文仪枝的事情,始终,文仪枝出现之前,李时薇从未说过她还认识这位文昭仪。
“是谢以宁,大家都叫他谢小将军。”文仪枝的声线平而缓,仿佛是在说一个毫无关联的故事般,“明年的三月初,我便要同他成亲。”
魏嫣微微讶异,她以为文仪枝应该过几年才回成亲,未曾想,就在明年。
“我并不喜欢他。”文仪枝撩开幂篱,露出一张布满哀伤的脸,缓缓叙述着,“或者说,我讨厌他。”
事实上,谢以宁长相俊美,年轻有为,举止也不粗俗,甚至是上京城许多未婚少女的梦中情人,可文仪枝就是讨厌他。
从小到大,连梦里,她都讨厌他。
“为什么?”魏嫣下意识开口问,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好,她不应该随意插入别人的话里。
文仪枝淡然一笑,“阿嫣,讨厌是没有理由的。即便是我讨厌他,可和他相处时,我必须得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来迎合他,即便我已经是殿下的昭仪女官,也不得不这么做。”
魏嫣脑袋又冒出一个为什么,她尚且不懂两家结亲背后的利害关系,单纯想着既然讨厌为什么不退婚,还要装出一副喜欢的模样呢?
还没有成亲就讨厌的人,等到成了夫妻日日相对之时,不会觉得更加痛苦吗?
魏嫣这样想着,居然真的就问了出来。
“成亲并非是一对男女组成新的家庭,它代表的是两个庞大家族的利益交换,文家需要谢家的军权,谢家也需要文家在朝中的势力,是各取所需。我们的亲事,未出生时便已定好了,文谢两家必须结合在一起。即便没有谢以宁和文仪枝,也会有另外一对出身文谢两家的男女被迫绑定在一起。”
文仪枝的眼睛蒙了一层纱,似清冷月华流淌,她抬眼凝视着魏嫣,无端让魏嫣觉得悲伤。
这和从前认识到的文仪枝完全不同,无论是书上还是现实里,文仪枝给魏嫣的感觉都是向上的,她温和却不软弱,有自己的目标和理想,是除了长公主外最完美的女子。
可突然有一天,这样完美的文仪枝对魏嫣说,我也有烦恼的事,我也有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
像是画上的仙人,某一天突然脱离画布,血肉筋骨疯长,笔锋勾勒的线条最终成了一具柔美的人体,在魏嫣面前逐渐鲜活起来。
她们的距离再次拉进了。
文仪枝还有未说完的话,只是她怕吓到魏嫣,想了想还是觉得闭嘴。
有时候,她希望谢以宁死在漠南,连尸首都找不见的那种死去。
这想法太阴暗自私了,可它就是会冒出来,就像在心底扎了根,即使折去枝叶,某一天又会突然冒出来,文仪枝怎么压制都不起作用。
既然压制不住,索性就放弃吧。
文仪枝脸上重又挂了笑,再度看向魏嫣,轻轻地说:“这是我逃脱不掉的命运,阿嫣,即便出身再好也免不了。”
她扶住门边,失了力的幂篱轻纱落下掩住文仪枝的面庞。
隔着一层轻纱,她凝视着魏嫣那双泛着微微怜惜的漂亮鹿眼,再度发问:“阿嫣,现在你觉得我们是同样的人了吗?”
魏嫣默然,即便知道了文仪枝的私事,她们仍旧不算是一类人。
最后,她们对望许久,魏嫣蠕动嘴角,只说了一声:“对不起。”
魏嫣其实是很倔强,她认定了的事,就算前路艰险也还是会走下去。
就如在魏家,魏太傅让她认错,可魏嫣并没有错,哪怕是被打骂,她也不会认。
又如此刻,她认定了文仪枝和自己不一样,即使知道了她并非只是人前光鲜的昭仪女官,她们也还是不一样。
即便是这样的文仪枝,也还是比魏嫣高贵,依旧高不可攀。
“没关系,你不用说对不起。”文仪枝的声音徒然低了下去,满腔的热血像是突然涌进了一抔冰水,凉的不能再凉。
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一个昭仪的身份,为什么能造成那么大的隔阂呢?
文仪枝敞开真心,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她不再说话了,正了正幂篱,疾步走远了。
徒留魏嫣站在原地,迷路羔羊般,不知所措。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文仪枝的身份吗?
不,不是。
魏嫣很清醒,文仪枝和她注定不是一路人,甚至,连李时薇也不是。
总有一天,魏嫣会回到青州,回到最熟悉的地方。
她会待在青州,看着雪姨老去,然后继续自己的生活。
而李时薇和文仪枝,如果没有意外,她们会一直待在上京。
既然注定要分离,那么,还不如不开始来的好。
不然到了分别的时候,魏嫣会很难受。
虽然,她现在就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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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