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88章 88.所谓能吏

宇文成思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高达和林峰回来，就先给他们俩留了口信，自己先去周边的各个州府转悠去了。

北平王治下的各个地方其实大同小异。不过北平王在封地上，也只是监管而已，像官吏、盐铁这样的大事也还是由朝廷拿主意，更准确地来说是由皇帝来拿主意。宇文成思又换了一个地方，槐县。这个地方为什么叫槐县宇文成思不知道，不过这个地方的槐米糕倒是挺好吃的。

宇文成思骑着追风在河两岸溜达，河两岸有好多叫卖的，大多是周围村庄里头的人们有了新鲜的山货，拿进城里面来卖，换得些散碎钱财，也好回去贴补家用。

正朝着远处看着呢，忽而马蹄下传来了一声痛呼，宇文成思赶紧跳下马来看，一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妇人抱着脚痛苦，引得周围人来围观。宇文成思问：“你怎么了？”妇人一脸怨恨：“你的马踩了我，你还假惺惺地问我怎么了？”宇文成思心里存疑，追风是太子送给她的良驹，聪慧可比孩童，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踩了人？

宇文成思揭开那妇人的裤管，果然是新伤，还在淌血。宇文成思说：“我的马不会踩人，若是真的踩了人，我骑在马上，不会什么感觉都没有，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伤是怎么来的？”那妇人竟嚎啕大哭起来，只道：“我一个老婆子进城卖货，竟然遇到这号天杀的！老婆子命苦啊！”

宇文成思皱皱眉，动了杀心。少顷，宇文成思深深地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问：“你想怎么样？”那妇人又哭起来，宇文成思静静地看着她演完戏，而后说：“赔钱！”宇文成思笑起来：“我若是不呢？”妇人大声地说：“报官！我要去衙门告你，叫你蹲大牢！”宇文成思无所谓地挑挑眉头：“那就报官吧！”

妇人“啊”了一声，就在慌神的功夫，已经有打抱不平的路人拽住了巡查的，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开堂之后县官马上就出来了，宇文成思在心里先下了一个定义，是个勤政的县官。宇文成思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下面递上来的条子，从脑子里的角落中抠搜出来这位槐县的县令。魏安，云中人，年三十七还是三十八，忘了，为槐县令五年，每年的评定都是佳。魏安出来的时候，旁边的师爷还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宇文成思耳力好，听得原是还在料理旁的一桩案子，这位师爷在旁边给念状子呢。

这么看起来，倒是当得能吏。

魏安先一一问了周围的路人，不过没得到一个具体的答案，没有人看见踩了，也没有人看见没有踩。于是魏安便问了那受伤的妇人。妇人哭哭啼啼，咬定是宇文成思的马踩了她。宇文成思随意地站着，盯着魏安发呆。忽而惊堂木一响，将宇文成思吓了一跳。宇文成思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啊，走神了，这个魏大人啊，能不能叫门口那些看热闹的都散了，毕竟是衙门跟前，没有这样的规矩，您说是不是？”

“放肆！”衙门口的人很识趣地散了，不过魏安却不高兴了。魏安问宇文成思：“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宇文成思说：“我的马不会踩人。不信您可以叫别人躺在追风跟前，看它会不会踩上去。追风是极其有灵性，极其聪慧的汗血宝马。”

魏安皱眉：“这算什么辩解？”宇文成思问：“若是我今日不能自辩，大人就要定我的罪吗？”“那是自然。”宇文成思笑：“这就奇怪了，若是要定罪，难道不是应该大人拿出证据来证明我有罪吗？”

“放肆！这是公堂！”

宇文成思努努嘴，道：“大人，这个妇人口口声声说是进城卖山货，货呢？这么巧遇上我就卖完了？若是卖完了，又何须再逗留呢？自然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马蹄之下了。要说实证，我也有。大人不妨叫仵作来仔细验验这妇人的伤口，与追风的马蹄铁好好比对一番，追风是军用的马匹，马蹄铁是特制的，又经过兄长的改制，如果马蹄真的是踩了人，伤口应该与钝器撞击相似，但仔细看这妇人的伤口，看着倒像是锐器划伤的。再有，我看见她的时候马上下马卷起来她的裤腿了，若真是由于我的马蹄踩踏出血，沾在裤子上的血应该是很少的，可是请大人看看她的裤子，其上沾满了血。”

魏安倒是真的叫仵作来验了，一刻钟之后，得出了与宇文成思一样的结论。魏安又将惊堂木一拍，问妇人：“还不从实招来！”妇人瑟瑟缩缩，说了实情。这种手段由来已久，多半人碰上这种事情只能自认倒霉，出钱私了，也没想到碰上这么个不愿变通的，一定要来公堂说个清楚。魏安当堂判了监禁三月，却未曾放宇文成思离去，只问：“你既然能够自证清白，为何一开始不说清楚？”

宇文成思抬起头，凝视着魏安：“魏大人，我方才问，若是我不能自证清白，你是否要定我的罪？你说是。”魏安怒，起身指着宇文成思大声道：“放肆！案情已了，你是在质问堂官吗？”宇文成思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大人一方父母官，未及细查就要问罪，案情不明，我深受冤屈却没有官府给我一个交代，为何不能发问？”

“什么叫没有给你一个交代？案情不是已经清明了吗？”

宇文成思笑：“是啊，案情的确明了，但那是我自证清白，与大人何干？大人方才说，我不能自证清白就要拿我，就为这个，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魏安皱眉：“简直荒谬！来人！给我轰出去！”

宇文成思又笑：“不劳大驾，我自己出去就行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情问大人，大人刚刚出来的时候，师爷还在为您念别的案子的状子，故而我想问问，大人识字吗？诸子百家可都读过吗？”魏安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安，径直挥手叫人将宇文成思扔出去。

宇文成思先抽身去关了府衙大门，才道：“那恐怕是不能够。在下宇文成思，令左右骁骑营、左右武卫参军将军，十二卫禁军副统领，平北巡参赞随军将军。奉天子恩旨，巡查北地，查察吏治，所以，我刚刚的问题还是要请大人回了我。”

宇文成思分明看到，魏安脸上的横肉跳了一跳，于是笑着宽慰道：“大人无须担心，我既然奉旨查察，所见所闻，必定上复天子，初到此地，见大人治下清明，一定原样禀告给陛下。方才也是多有冒犯，还请大人不要见怪，依成思之见，大人年年的评绩皆是佳，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虽则有失，不过也是小节，做官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一路走来，所见官吏之中，魏大人可以称得上佳，只是成思自己好奇。”

按理来讲，魏安这样的七品县官见到宇文成思这样的四品大员应该要跪的，何况还是秉承了皇帝的旨意来的，不过魏安过于紧张，忘了这一茬。宇文成思也没有计较他的失礼，只是将官印拿出来给他看了，确保不是假冒。魏安听宇文成思这样说，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来，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这......卑职的确是不认得字。”

“哦。”宇文成思和善地笑，“那么大人是如何办案的呢？”魏安紧张地擦擦额头上的汗，吞了口唾沫，说：“将军，这，卑职虽然不识字，不过律法明文都是背熟的，将军不信尽可以考校。”“信，我信。”宇文成思又多问了一句，“像大人这样的官吏，在县官之中有多少呢？”魏安仔细想了想，谨慎地报了一个数字：“三四成吧。”宇文成思有些心惊：“三四成？”

打从县衙出来，宇文成思的心里就不踏实，以至于高达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默默跟在她身后，她两刻钟才发觉。那个时候的宇文成思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北巡之时这样不经意的查问，也是她回京之后一封十分详尽的奏折，打动了当时还只是东宫太子的杨广的心。后来，杨广想出了采用分科考试的办法来选择人才，这样的法子，延续了千年，成为了一个时代的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