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78章 78.北雁南飞

才三月下旬，大雁纷纷向北飞了。宇文成思叫人给院子里搬了太师椅，没有什么事的时候，就舒舒服服地看天上的大雁。有时候大雁的形状像个箭镞，有时候就是整整齐齐的一排，领头的大雁飞累了，就退到后面去，换另外一只强壮的上来领头。

宇文成思指着正在换位置的雁群问林峰：“你瞧，你觉得是不是很有趣？”在宇文成思的熏染下，林峰整日里也拿着点心咬，近日连正餐也不怎么好好吃了，此刻林峰的嘴里还有一口点心，含糊不清地说：“不觉得。”宇文成思没有转头去看他，仍旧盯着天上的大雁：“你看那只领头的大雁，要是飞累了，后面自然有更厉害的顶上，落在后面会不会掉队，就不会再有哪只大雁管了。一旦被发觉力不从心了，也就不得不下去了。那只领头的大雁看着最醒目最显赫，不过那样的位置，也是最最费力的地方。我说，人还不如大雁呢，人要是从哪里下来了，恐怕别人连一条活路都不愿意留了，哪里还能叫跟着大队伍，安然无恙地回家呢？”

林峰一口点心忽而就噎住了，卡在喉咙里不能上不能下，宇文成思贴心地接过来一口茶，笑道：“我就随口一说。”

南方的大雁正是向北飞的时候，不过宇文成思却要向南去了。江南叛乱频出，陈昂留守在江南的副手连连上了好几道折子求援，陈昂倒是被大大申斥了一通，不过宇文成思曾经参与过南下伐陈，对那里也熟悉，就自告奋勇地去了。当时太子正在与皇帝议事，太子亦觉得可行，皇帝也就顺手准了。

秦王就是排挤宇文成思，不过宇文成思瞧着还挺高兴，只是叫人给她包了许许多多的点心，又调派了些可用的兵马就欣然出发了。火是宇文成思自个放的，怎么灭火，她心里自然清楚。宇文成都身上担着要务，不得空来送成思，倒是太子来送，左右算是远征，也算是代天子送行。

看成思脸上的笑意，不像是被排挤出京城，倒像是要出去游玩一般，太子稍稍放下心来，不过心中却像打翻了什么东西，很不是滋味。那个姑娘，本该是最最明艳活泼女子啊，比起那个阴谋满腹洞察人心的她，这样张扬地笑的她，才更像是她啊。

统领府。

宇文成都的面前有两分军报，一心二用，比一一看过效率要高很多。宇文成都是一个聪慧的人，他的脑子一向很够用。杨玉儿坐在他跟前，手里翻着一本闲书，问：“你同你妹妹一向十分亲厚，怎么她如今去江南，你都不去送送？”宇文成都笑道：“她那个性子，我要是去了，恐怕她也不好受，左右这一向我也逼着思儿读了不少书，就好好出去转转吧。见着我了，又难免苦于离别。”

杨玉儿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无趣，预备着出趟门：“陛下这一向不大好，我这会儿恐怕要去宫里陪着了，自从琼花薨逝之后，连蕊禾也受了打击，原先话那么多的一个姑娘，如今讷讷的，一句都不愿意多说了。”宇文成都停了纸笔，送杨玉儿出去。清晨的时候还有阳光撒下来，才两个时辰的功夫竟然飘起了雨丝，便叫人套了马车去送。宇文成都站在街口，目送着杨玉儿远去了，才撑着伞进去。

看着满天的雨丝，宇文成都忽而就想起来去年的上元，成思递给他的剑穗，那是一个少女满怀的憧憬和美好，剑穗尚且在，人却已经不在了。宇文成都合了伞望着天，心里很不是滋味。

皇帝的病，起因是皇后的薨逝与琼花公主的薨逝，不过后来却不是这样了。距离皇后薨逝不足三个月，皇帝就已经新纳了五六个妃子，个个年轻漂亮。也不知是因为皇后在的时候太过于跋扈，总是压皇帝一头，还是因为皇帝心里悲痛无处发泄，后宫之内竟然载歌载舞夜夜欢歌，并无一日停息。

皇后要强了一辈子，不知道若是泉下有知，看见了这一番景象又作何感想。杨玉儿是晚辈，亦是为人臣者，许多事情不好置喙，只是觉得皇后尸骨未寒，皇帝就已经留恋于新欢之间，十分寒心。杨玉儿见到皇帝的时候，皇帝午睡才起，又是一位她没有见过的妃嫔侍奉。皇帝宣召杨玉儿，那个刚刚得了临幸的女子很识趣地退下了。杨玉儿行过了礼，才坐到了皇帝下首。还没有坐稳，就有女官恭敬地对皇帝说：“陛下，该服药了。”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药都用了两个多月了，朕这身子怎么还是不见好。”

杨玉儿从女官手里将药接过来，亲自服侍皇帝用药，“陛下，御医们的医术自然都是最顶尖的，良药苦口，陛下将药饮了吧。”皇帝一口喝尽了，苦得舌头发麻，杨玉儿将蜜饯捧给皇帝，将药碗收拾了。

皇帝想了想，也觉得不对：“玉儿，朕记得你也是懂一些医术的。”杨玉儿虽不解其意，不过据实以告：“是，只是臣学艺不精，远远比不上宫里的御医们。”皇帝皱着眉头：“这药朕也问过御医了，都是调养生息的药，朕也没有什么大病，只要好生将养着就行了，朕这两个月，药没有一顿不是按着御医的嘱咐服用的，朕的身子一向底子是不错的，断然不会两个月毫无起色啊。朕只是觉得，这药服用了，怎么还不如没有服药的时候呢。”

杨玉儿低声问：“请陛下明示。”皇帝淡淡地说：“你去帮朕查一查，看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杨玉儿俯身道：“是。”杨玉儿有些忖度不出来皇帝的意思。不过近日瞧上去，皇帝手中权势不复，几乎没有可用的人。杨玉儿拿不准皇帝是真的指望她来查证什么，还是在试探谁，也不知这药中究竟有什么玄妙可言。不过，她私下觉得，若是皇帝知道收敛，不要夜夜召幸嫔妃，或许对身子好好一些。

皇帝倒是对她与宇文成都的婚事比较操心，问东问西的，杨玉儿也都一一回禀了。一个是万千宠爱的郡主，一个是炙手可热的君前爱将，虽则家世有些不匹配，不过靠山王乐意，谁也不能说些什么。

杨玉儿惦记着皇帝交给她的差事，便朝着御医们的处所去了。快走到的时候，杨玉儿才隐隐咂摸出两分味道来。正是由于她同宇文成都的这一桩婚事，皇帝才叫她来做这件事。宇文成都有才有志，人品端方，家世又不算太好，坐在禁军大统领的位子上，手里实实在在地管着五万禁军，皇帝定然是看上他的人品德行的，宇文成都坐镇一方，说白了，连皇帝的身家性命都在他手里，若是攀上靠山王府这样一门亲事，皇帝自然是疑心靠山王为什么要给女儿挑这么一位夫君了。才想明白，杨玉儿惊出了一身冷汗。

君王薄幸多疑，竟至于此。

皇帝的药中定然是有人动了手脚了，皇帝自己也一定发现了，可是这药他还是坚持一顿不落地服用着，一方面说明这药下得量极小，定然是没有引人注目的，一方面说明有人想通过药量的控制，实现对皇帝生死的控制，那人是在等几个机会，另一方面，说明皇帝还没有逮住下药的幕后主使是谁，若真是靠山王府，又何须来试探她，若是旁的什么人，但凡逮住了，皇帝也不会疑心到靠山王府身上了。

杨玉儿很庆幸地想：幸亏是想到了这一层，否则万一没有查出什么来，皇帝一定以为是杨玉儿包庇靠山王府，这一口锅，怎么也落到靠山王府了。就算是什么问题都没有，杨玉儿也要查出问题来。

皇帝又是专门叮咛了杨玉儿什么人都不许告诉，包括她的父王。那皇帝定然是派人盯着靠山王了，若是靠山王府的门下但凡有什么异动，那也是劫难。难怪宇文成思还被顾家缠着呢，皇帝就肯放她去江南。剩下的两位副统领都是皇帝的人，只要有异动，只需要控制了宇文成都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目下，谁动谁倒霉。

杨玉儿命小黄门去召一位姓章的御医过来，这位章御医原先就是靠山王门下，若是有什么，问着也方便。这层关系皇帝知道，杨玉儿才算有了个可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