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94章 194.翻案

翻案，就意味着让皇帝承认当初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让杨英承认自己犯了错或许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可是当附加上君王的尊严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史书有载的，肯承认错误的皇帝，只有下了《罪己诏》的汉武帝。当今天子好大喜功，又是个极其骄傲的人，这怎么可能？

宇文成思问：“值得吗？你都已经活下来了。”

林峰疲惫地笑，却笑得轻松：“你当初同我说，你捞我出去，让我活命，你做到了。我当初的确只想活命，可是如今，是我太贪心了。我看见子云的时候，心里在滴血。成思，我不想做懦夫。或许就现在这样，我能一直活到六十岁七十岁，我可以有一个安稳的家，可以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做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可是成思，我觉得没意思，林氏一门活下来的人太少了，当初我父亲起兵，是被人撺掇，不是蓄意谋反。如果不能为林氏一门正名，我自己一个人过这样的人生，我问心有愧。底下的死人睡得不安稳，地上的活人怎么能睡得安稳呢？成思，我要面见天子，我要为父亲翻案。”

“你疯了。”宇文成思忍不住叹，“只要起兵了，不论是受人撺掇，还是蓄意谋反，这究竟有什么区别？这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啊。林峰，你不要冲动，你想一想，不论你能不能为你们林氏翻案，而今所拥有的一切，你都要失去了。”林峰当初被调到宇文成思身边，虽然名字没有改换，可是借用的本来就是他人的身份。

“我知道的。”林峰微笑：“可是我看见子云那个样子，忽而就觉得人生这二十几年，我都是在忍。我不想忍了，我也知道陛下那个性子，翻案的几率很低，我却很有可能把性命都搭进去。可是成思，你不明白一个姓氏压在你自己一个人身上是什么感受，我透不过气，我死了之后，没法去见我的父亲。若是父亲问起来我为什么不为林氏昭雪，我难道要回答，因为不值得吗？在死去的人眼中，受人撺掇和蓄意谋反，那是不一样的。”

宇文成思也着急起来：“你为什么非要选择这个时候？”林峰按住她的肩头：“你的好意我知道，正是因为不想你左右为难，我才要这个时候向陛下提出。陛下在前，你若是过于护着我，已经有前车之鉴了，我哪里还敢再与你亲厚？”宇文成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便好，若是真的闹起来，我最多中立，不可能向着你。而今我失去了陛下欢心，父兄亦不待见我。硬来，恐怕更加适得其反了。”

“你早该听我的，把权势拢在手心，否则哪里会有这么被动？”宇文成思抿着唇，看向了远方。原来外面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什么时候，她宇文成思也只能龟缩在这小小的宫室之内了？成思苦笑，她活该，还不是她自己愿意。

腊月，更冷了。林峰的案子无疾而终，宇文成思并不敢太多过问，其实这个结局她早就应该想到，贵为天子，天子只改错，绝不认错。不过皇帝也算是宽仁，明知林峰心有不忿仍愿意许以高官厚禄，只要林峰好好做事，以他的才干，又加之曾从于宇文成思，自有来日。不过林峰毕竟是罪臣之后，又贬了官，放到潘爽跟前做百夫长去了。虽则林峰贬官，不过宇文成思彻彻底底放下心来，林峰的身份有问题，本来是一个隐患，不过而今，再也没有什么能抵挡林峰的晋升之路了。林峰虽然不服气，可是权谋，听宇文成思说的多了渐渐也明白。皇帝 有皇帝的威仪，有皇帝需要考虑的事情。林峰已经尽力，他本是豁达之人，只要问心无愧，一切都已经发生，他也没法强求。

不过就算是自闭于内室，宇文成思每天也没有闲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总是要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宇文成思苦练剑道，这段日子静心，剑术倒是有些长进。每日闲暇出来的时间，都是对着各种各样的草药和坛坛罐罐，也不知究竟在弄些什么。

不过腊月初十，宇文成思倒是召见了赵明。宇文成思将一碗黑乎乎的药端给赵明，很认真地嘱咐：“请都监一定要看着陛下喝完了这碗药。”不仅其貌不扬，这药味道也冲得很，赵明的表情倒是没有失去控制，他只是问：“婕妤要学那王美人吗？”宇文成思哈哈大笑起来：“王美人要做皇后，本宫不会做皇后。”

“老奴不得不替陛下问一句，婕妤是真的不想做皇后吗？”宇文成思轻松地笑起来：“都监慎言了，而今皇后尚在，若是要中宫易主，恐怕六宫人心浮动啊。赵都监既然是陛下身边侍奉的人，都监嘴里说出来的话，那也就是陛下的意思，都监可不要替陛下招惹祸事。”

赵明道：“老奴不敢，只是老奴既然在婕妤这里说话，只要婕妤不告诉别人，别人谁知道呢？”宇文成思被反将一军，却也不急不恼：“都监啊，别人嘴里说什么本宫不晓得，只是今日都监的这颗心，本宫可是看明白了啊。”

早听先进来禀报的小内监说，宇文成思给皇帝做了膳食，皇帝顿然眉开眼笑，不过真的瞧见了赵明端进来的黑乎乎的东西，闻见了它的问道，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良久，皇帝问：“你确定这是思儿给朕的？”赵明谦恭地说：“是，陛下。婕妤还吩咐老奴，一定要看着陛下喝完了。”皇帝叹了一口气：“朕还以为她姿态绵软呢，搞了半天，还是心里存在一口气。”赵明道：“思婕妤性情刚烈，也不是那么容易绵软的。不过依着奴看，思婕妤既然给了陛下这个，心里也应当是存着好意的，毕竟陛下如今须得调养，良药苦口嘛。”

皇帝虽然“嗯”了一声，不过心里还是不太信。恰逢皇后过来了。皇帝稍稍犹疑了一下，外面风大，天寒地冻的，就让皇后先进来了。皇后盈盈施礼，也瞧见了这玩意儿，才道：“这是什么？”

皇帝一把抢过来了，才发觉自己失态，又讪笑：“这是近日御医给朕开的药，实在是难吃，朕还想着要不要丢了。”皇后柔柔地劝：“陛下龙体紧要，可不要学稚子任性，要乖乖吃药才是。”皇帝苦着脸，不情不愿地喝下去。没有惊喜，甚至比想象的更加难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宇文成思既是女子，也是小人，认命吧。

皇后缠着皇帝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他才得以脱身。不过脱身做什么，皇帝又犹豫了。想来想去，皇帝还是走向了宇文成思的寝宫，虽然怂，不过还要自己给自己打气：他是皇帝，怕什么？

宇文成思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就靠着桌子睡着了，平日总是张牙舞爪的，睡着了轻微地打着呼，却显得有几分娇憨。皇帝本不欲打搅她睡觉，不过刚过来，宇文成思便睁开了眼睛。他不奇怪，这是动物的本能。宇文成思在南境曾经捕猎，路遇恶虎捕食，虎有数只，而彼时宇文成思与林峰走散，孤身一人，手无寸铁。宇文成思周游其间，各个击破，最后虎死，她活。除了清醒的头脑、缜密的谋划，宇文成思能活到现在依靠的最紧要的东西，还有作为动物的直觉和本能。

皇帝问：“你今儿早上给我吃的是什么？那么难吃。”宇文成思抬眼看了皇帝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毒药。”皇帝很有风度地没有掉了手里的点心。他缓缓将点心放下，靠近了宇文成思，问：“当真？”“我骗你作甚？我是一个实诚人，从来不骗人。”信了她的鬼。

宇文成思正色道：“万一你哪一天被人下了毒，这东西可以先护着你的心脉，不至于当场毒发身亡。”皇帝警觉起来：“你又知道什么了？”宇文成思看了他一眼：“直觉。”得了，又开始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