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93章 193.祸心

就算是闭于内室，宇文成思也没有闲着。从能够接触到她妆奁的女官内监，到知道九凤珠钗之事的人，宇文成思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究竟是谁，费了这样的心思，想要置她于死地？

皇帝无疑是一把最好的刀，可是要让皇帝在盛怒之下杀宇文成思，这恐怕不现实。对方只想要宇文成思不那么受宠，并不想要宇文成思的性命。辗转反侧几日，宇文成思心里渐渐有数了。

宇文成思瞅着端来饭食的半夏，笑眯眯地问：“半夏，你是哪里人啊？”半夏虽然不知道宇文成思何意，不过还是答道：“奴是凉州人。”宇文成思长长地“哦”了一声：“凉州人？你主子派你来我跟前，就是为了盯着我啊？”半夏愣了一下，忙不迭跪下：“婕妤明鉴，奴不敢。”宇文成思浅浅地笑起来：“我见你办事利落，也算是满意，不过而今想明白了，你家主子，不就是欺负我无人可用吗？你是内侍局那边挑过来的，内侍局有多少官员，换一个女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也怪我自己识人不明，不过你们这样高明的手段，我就算防着也防不住啊。栽了，我自己认。”

半夏瑟瑟发抖。宇文成思笑着将她拎起来，叫她站好：“行了，别演了，除了盯着我，将九凤珠钗放进我的妆奁盒子里面，你的主子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吩咐？还有啊，那支九凤珠钗究竟是不是真的，你们是怎么拿到的？”半夏又噗通跪下了：“婕妤，您说的，奴真的不知道啊。”

宇文成思阴仄仄地笑：“我年少成名，你知道一开始出名的由头是什么吗？是刑讯高手。军中的汉子，一个一个铁打的一般，不过他们瞧见我都是躲着走的，知道为什么吗？就算是铁打的身躯，我也能掰出口子来。从前伐陈的时候，有一个将领，怎么都不说，那个时候陛下还是晋王殿下，他把那个人扔到了我这里，不出一天的功夫，就吐得干干净净。不过后来他疯了，”宇文成思笑得人畜无害：“我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先招后疯的。半夏，念着你我相识一场，我不太想大动干戈。”

半夏犹豫良久，还是道：“婕妤，求婕妤怜悯，奴自知受不住，可是求婕妤怜悯，奴如何都不要紧，只是奴这一松口，奴的父母兄弟，就都活不成了。”宇文成思忍不住皱眉：“你怕你的主子祸及你父兄家人，难道不怕我杀你父母家人吗？”宇文成思笑起来，笑的和善：“半夏啊，他们能做出来的事情，我也都能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一试。这番说辞到了大将军那里或许有用，可是半夏，你既然害我，便不能再抱着我肯宽恕你的想法了，对不对？”

半夏腾得站起来，死死盯着宇文成思。宇文成思笑得更加和善，半夏却觉得如芒在背。“主子找我来，要害婕妤，我若不从，祸及族人，我若从了，婕妤恼怒，仍然祸及族人，究竟要如何才能饶恕我父母兄弟？人命在你们这些人眼中，就这么轻贱吗？”宇文成思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却没有想出结果：“我也不知道，或许，你运气不好。你的命，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我的命，自然是贵价的。你若是不服，只能自己想法子把自己的性命变得昂贵，否则，就只能认命。不过我想，我父亲找到你的时候，应该没有教你这样的道理，也没有给你做出选择的余地。”

“你......”

“这不难猜。朱贵儿曾经同我说过，父亲与皇后之间有来往，我这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如今与父亲也没有利害往来，父亲若是想驯化我，恐怕不太可能。只要父亲愿意跳出宇文氏是利益连成一片的圈子，迟早会在后宫之中找到另外一位女子勾连。前朝后宫有了瓜葛，才能都站稳。陛下而今已经生了厌弃陈宣华之意，陈宣华蠢笨，父亲不会选她。宇文成莙不得宠又位份低，况且还是宇文氏的女儿，更容易让人盯上。朱贵儿已经在我身侧，由我护着了，自然也不会是她。还能有谁？皇后与我不睦，反倒是她的保护色。”

宇文成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挑个时候去，同陛下说明原委。”不过顿了一瞬，甚至没有给半夏喘息的余地，又叹：“罢了，别去了。陛下和宇文氏不能在此时翻脸，我也希望，以后也不要翻脸。我难以控制，父亲挑选别的女子只是常事。”不知这话，宇文成思是在说给半夏听，还是在安慰她自己。“我尤其擅长刑讯，刑讯并不一定用之以刑法，有时候也是劝说。有这样的本事，什么样的口供要不到，我让你去说，估计陛下也不会信。还是不去了吧。”

半夏一愣，继而重重叩首：“谢婕妤，奴叛了婕妤，只求速死，只要一死，奴之家人便可活命。”宇文成思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很快便扭过了头，淡淡地说：“如你所愿，不要挑选太过惨烈的死法。”半夏向宇文成思再拜，重谢宇文成思。如她所说，肯放她去死才是重重的恩典，在成思手里，死了比活着舒坦。

宇文成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看到九凤珠钗的那一瞬间她就应该想到了，只有她的父亲，当朝相国，才能知道起先罗成偷簪子的来龙去脉，也只有他才能找得到如此多的能工巧匠去赶制一支九凤珠钗。宇文化及并不是没有动机，只是她自己实在难以控制，他不能不再与其他女子联手结盟。只是这样的计谋，好一出算计，却是为了算计她。宇文成思不是猜不到，只是一开始，实在不敢朝着那个方向去猜而已。

宇文成思的头上，戴着一支红宝石步摇，这是高丽进贡上来的，全天下仅此一支，累累串串，光耀夺目，价值连城。她的头上也有一支简简单单的素银簪子，全天下这样的素银簪子数不胜数，只是微微地发着亮，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到。宇文成思呆呆地坐着，曾经麾下将星众多，身边人才如云，良师益友相伴，而今，这空空荡荡的宫殿里面，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忽而释然地笑了，这天下，这朝堂后宫，不是本来就如此的吗？连宇文成都都可以为了朝局算计她，她的父亲想要算计她，又有什么意外呢？

婕妤宇文氏失宠了。宫里的消息一般都传得飞快。到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几乎满宫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给宇文成思传菜的女官，今日的动作比往日稍稍慢了一点，狮子头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了。宇文成思拿着筷子在狮子头上面点了几下，粘稠的汁液几乎已经结成了块，让人瞬间没有了食欲。宇文成思狠狠地打翻了几案，不想吃了。原先门庭若市赶着来巴结的人而今是一个也找不到，总是想着踩一脚的人动作倒是很快。宇文成思拍拍胸口，安慰自己不生气，算了。

自闭于内室之后，第一个来的，却是林峰。宇文成思舒舒服服地躺在太师椅上，只是外面的寒风让她打了个寒颤。林峰显然也察觉了这种变化，忍不住皱眉道：“怎么你如今的炭都减了？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凉，别人的炭火都可以减去，唯独你的不行。我定然要回禀陛下，好好整肃这后宫。”宇文成思笑笑：“算了，后宫不后宫，自然都是陛下的后宫，他都愿意就这么放在，你着急什么？你也不必忧心我。虽则我做了婕妤，不过威华大将军的俸禄又没有断，我已经命人去置办了，估计用不了两天，新的炭火就会回来的。”

林峰只是感叹。宇文成思笑问：“有没有带点心给我？我想吃些外面的点心吃食。当初咱们也在南境，这里的点心虽然没有一品居的好，不过我也一向是喜欢的。只是这几日骤然失宠，宫里的小人势力，我也确实有些馋了。”林峰亦笑：“自然是有的，刚刚命采办的人奉给你的小厨房。你倒是自己讨来了。”

宇文成思惬意地舒展开身子：“有时候我想起咱们从前在南境的时候，总觉得比现在好。”林峰想起此行的目的，有些笑不出来：“成思，陛下昨夜临幸了一个琵琶女。”宇文成思的笑容明显地停滞了一下，不过转瞬却更明媚：“他是天子，这天下的女子都是他的，他想临幸哪一位女子，自然都可以。”

林峰摇摇头：“成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记得从前同你说过，我林氏一门出事之后，女眷发卖为奴，成年男子枭首。我昨日见到那位琵琶女便觉得眼熟，后来去求大将军查了她的籍契，林子云。”宇文成思心跳加快，其实林峰不必多说，她已然猜到后面的话了，“我妹妹。”

宇文成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祸事之后，其实是女子更加容易活下来些，因为她们更能忍，而男子，往往过于刚烈，却不知过刚易折啊。”

林峰凝视着宇文成思，他不是听不出来，宇文成思在劝他隐忍保身，可是林峰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说：“成思，我要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