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80章 180.江流

皇帝定了行程，八月二十沿着运河，顺流而下。

中秋夜宴。

皇后与宇文成思一左一右地陪侍着皇帝，宇文成思虽然不是宫中品级最高的妃子，但无疑是最最得宠的妃子。其实她并不想出席这场夜宴，不过听说今日侍宴的厨子是海上来的，做的饮食与中原多有不同，却很合君王的口味，钦定了侍奉这场宴会。

这个厨子的手艺宇文成思也尝过的，并不算她十分钟爱的类型，不过很有特色，听说庖厨今日要做新鲜的菜品，皇帝一心相邀，成思也顺着他的意思来瞧一瞧。皇帝何等精明，不过是瞧着成思近日心情不大好，找个乐子逗逗她开心罢了。

“思儿，你听说了没有？扬州有琼花，朕此前听人说，东方万木竞芳华，天下无双琼花。此番也是正好去瞧一瞧，听说琼花只是在太平盛世出现，也是好兆头。”

宇文成思不想拂逆了他的兴致，勉力地微笑了一下：“是，臣妾也有此听闻，想来陛下政绩斐然，上达云霄，臣妾自然应当陪着陛下看一看。”皇后也笑：“思婕妤真是会说话，陛下的政绩自然是斐然的，上天昭示，正是勉励陛下啊。”皇帝举樽：“皇后说得有理，应当共饮一樽酒。”宇文成思也举起酒樽，皇帝皱眉：“你一向是不饮酒的，你哥哥也一向不许你饮酒，今日虽则宴会，还是多饮一些花露酸梅汤吧。”

宇文成思淡淡地朝着宇文成都的方向望去，看不出喜怒哀乐：“陛下，臣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连是不是饮酒这样的事情都自己做不得主吗？他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吗？”皇帝只觉得口气不对，便转过了身子，朝着宇文成思，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宇文成思摇摇头：“可能这两天晚上睡得不好，有点难受，没事，臣妾多多休息便无碍了。”

皇帝觉得稀奇，不过宽慰道：“你心里一向是很有数的，自己定然多多看顾着些，这两年你一向身子弱，该滋补的还是要多多滋补。成都与你是一母同胞，你们一向亲厚，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不要总是怄气。”

宇文成思敷衍地“嗯”了一身，行礼便走。陈宣华却举樽对皇帝道：“陛下，臣妾敬您。”皇帝不想理会她，冲着皇后使了一个眼色，皇后笑道：“宣华妹妹没瞧见陛下正在同美人说笑吗？这么不识眼色，若是要饮酒啊，本宫陪着妹妹喝。”当下却有言官出来参奏了：“陛下，臣以为陛下过于偏宠思婕妤了，后宫不宁，前朝之祸啊。她宇文氏何德何能，竟能与皇后平起平坐？嫡庶尊卑本应该分清楚，若是陛下不分嫡庶，天下人难道还会分尊卑吗？”

若在平时，宇文成思大可以姿态绵软，向皇后行礼请罪以息事宁人，偏巧今日心情不好，便冷冷地回了一句：“陛下的家事，陛下愿意多宠爱便多宠爱哪位妃子，你个做臣子的有什么置喙的？难不成你在家的时候，脱了裤子想起来冷落了哪位侍妾，又光着身子巴巴儿跑去宿在她那里吗？”

这话说得，委实难听。宇文成都不悦地皱眉，一反常态没有开口。如今宇文成思已经是婕妤了，他才是臣，许多话，倒是的确不好再说。皇帝听着，忍不住笑起来，分明尖酸刻薄，听着却可爱。不过笑完了，皇帝又去做和事佬，劝道：“这中秋大宴，何必坏了气氛？朕钟爱宇文氏，偏宠于她，是朕自己要去的，怎么能怪罪宇文氏？要怪罪，自然是朕的过失了。”

言官倒是硬气，只是叹：“陛下既然知道过失，便应当立即改正啊，后宫的宁定与前朝息息相关，陛下不可不放在心上了。”皇帝正要应声，宇文成思又道：“大人的意思，是说我宇文氏居心叵测，怀有二心了？”宇文成都登时心里一紧，不觉腹诽，成思轻率了，嘴上也没有个把门的。言官不说话。宇文成思又笑：“你看，连大人也说不准。若是强行说宇文氏有反心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目下谁又证据呢？若是宇文氏尚未谋反，就要被治谋反的罪，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这样说来，岂不是天下之人，哪一个都可以被定罪？反正这个人以后会不会谋反，谁也不知道，谁都有谋反的可能，包括大人你啊。你今日既然警醒陛下宇文氏有祸乱朝纲之可能，本宫自然也能说，你有撺掇陛下乱政之心啊。”

伴随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言官顿时觉得后背发凉。幸而宇文成思此刻愿意息事宁人，款款向皇帝行礼：“劳陛下挂怀，臣妾告退。”

宇文成都有两分紧张地偷瞄宇文化及，宇文化及的目光却在成思的身上。虽然刚刚与言官的争辩中处处以宇文氏自居，不过却还是在婉转地劝谏皇帝：不要真的等抓到把柄的时候才定罪，那个时候就真的来不及了。

宇文化及回头对身旁的侍女道：“去吧。”

成思回了寝殿，才发觉身边多出来一个侍女。宇文成思淡淡地问：“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来的？”侍女低着头：“奴，半夏。奴婢本是宫中的女官，只是因为婕妤的掌事女官被婕妤逐走了，奴婢便被指过来做婕妤宫中的掌事女官。”成思未置可否，只是道：“名字不错，想来是生于盛夏了？”“是。婕妤聪慧。”

宇文成思打了个哈欠：“你也不必恭维我，聪慧不聪慧的，我难道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儿吗？被指过来了，那你想留吗？”“奴只是个听吩咐做事的人，无所谓在哪里做事的，上头命奴在哪里，奴就在哪里。”宇文成思皮笑肉不笑：“那你是觉得跟着我寒碜了？”“奴不敢，奴的意思是，奴是下人，跟着哪位主子，都是一样的。”

宇文成思慢慢端起来一杯茶：“你这话说得不怎么聪明，这么答话的人，多半是想在新主子跟前落一个不趋炎附势的好印象罢了，也好显示着，不是为了巴结我来的。可是这宫中谁人不知，我宇文成思在宫中最最得宠，别说是楚服这样的大女官，就是我宫里出去的小丫头们，处处也是有人恭维的。要是有人同我讲，在哪个主子跟前做事都是一样的，我定然是不信的。就如同我此前做官的时候，要是有人同我讲，二品官和七品官没什么分别，都是为陛下分忧，我不但不觉得这个人高洁，反倒觉得这个人虚伪，过于惺惺作态。”

宇文成思的唇角带着讥讽的笑，早已看穿了这出戏的结局：“我也不是两句恭维就能哄高兴的人。你既然故作姿态的地说是被指来的，就不该再恭维我。两头都想要，往往一头都得不到。”

半夏赶紧跪下，伏在地上。宇文成思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地说：“我用人，一向只看他忠心的。为名，为财，为利，都不可耻，我不计较这个，唯有一点：若是卖主求荣，我只会叫她后悔活着。”

成思寝宫，楚服跪在地上，秦国栋在外头候着。皇帝去上朝了，宇文成思每日这个时间总是得闲的，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在鼓捣草药。念着多年的情分，宇文成思还是见了楚服一面，毕竟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不是楚服，而是宇文成都。“我生平最恨背主求荣的人，你不是不知道，既然叛了我，何必再回来呢？”

“婕妤，将军他也不想的。”

听到这话，宇文成思就来气：“既然不想，何必算计我？我真是不敢信，信重了十几年的丫头，居然对哥哥言听计从，究竟我才是你的主子，你不认老主子便罢了，巴巴儿跑进来恶心我吗？”

“婕妤，阿楚跟了婕妤十数年，怎么会心里不牵挂婕妤？可是请婕妤计较利弊，婕妤若是有了子嗣，难以自处的是婕妤自己啊。”宇文成思嫌恶地皱眉：“若是为了这个，赶紧滚出去。”楚服知道争辩无用，只是用怀里小心地拿出一方帕子：“婕妤中毒之后身子一直不好，连带着陛下身子也不好，大将军说，楚将军与绿芜公主虽然在千里之外，不过绿芜公主医术高于婕妤，对婕妤也有些许了解，故而赠了一张方子来，或许可以有助于婕妤，有助于陛下。”

宇文成思听了“有助于陛下”，稍稍犹疑，到底还是接了方子。她再怎么同宇文成都赌气，也不敢拿皇帝的身子开玩笑。看了方子，宇文成思不禁展颜而笑，是了，是了，醍醐灌顶。如此，皇帝只要保养得当，也能享常人之寿数了。宇文成思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你回去，替我谢谢楚布和绿芜公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