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69章 169.折尾

“听说你要见朕？”

宇文成思昂着头：“是。”“想清楚了？”宇文成思浅浅地笑：“是。”“什么想法？”“臣妾不愿意放手，陛下也为难，想来宫里宫外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吧？陛下也没有去查一查，分明没有人瞧见，怎么传扬得这般快？”皇帝眉头一跳。宇文成思又笑：“臣妾想过了，林峰嘛，臣妾不会舍弃。前朝、后宫，自有臣妾来担待，若是群臣有什么不满的，也都冲着臣妾来。”

皇帝冷笑：“你来担待？那还不是最终落到朕的头上来？”宇文成思跪而拜：“陛下，臣妾是宇文氏，臣妾的骄纵只会由宇文氏来担待，却不会由陛下来担待，陛下罚了臣妾，自然也不会显得陛下刻意骄纵。至于臣妾为宇文氏带来的过失，陛下，宇文氏是否有不敬之心，难道陛下心中没有计较吗？”

“是，你打算得真是不错。这是你对群臣后宫的交代，那么你作为妻子对丈夫的交代呢？”宇文成思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腾得站起来：“我交代，我要给什么交代？你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后宫里面的无稽之谈你也信？若是作为天子，在那个位置上不得不留意臣子，我明白，可是你若是有心猜忌我，又为何要娶我为妻？”

林峰在边上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方才想调停一二，皇帝与宇文成思便齐齐喝道：“闭嘴！”林峰愈发尴尬地闭了嘴。宇文成思道：“没有的事儿，出面挑唆的人，不过是利用了陛下一颗多疑的帝王之心罢了。”皇帝瞧着宇文成思，淡淡地问：“你若舍弃林峰，我可以留他不死，若是你再坚持，连自己也保不住。”宇文成思笑得轻蔑，“我的陛下，我，宇文成思虽然奸猾，可是至亲之人，你何曾见过我后退一步？”皇帝瞧着宇文成思坚持要保林峰，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好，很好！”皇帝愤然，拂袖而去。

宇文成思的脸色也冷了起来。今日让，明日让，让到何处才是尽头呢？她不明白，本以为和和美美的日子，怎么竟然要终结在疑心上头呢？她也不明白，她乐意给林峰背锅，皇帝不乐意。

对峙了七八日，终究是皇帝服了软，将宇文成思又放出来，只是将林峰又贬斥了，做了百夫长。从从四品到没有阶品的百夫长，原也不过就是几日的功夫。宇文成思也知道，皇帝肯留着林峰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颜面，实在是不好再去说什么了。况且有她，有宇文成都，日子还长，不担心林峰挣不到一个好前程。

皇帝叹：“你啊，你连辩解都不愿意辩解吗？”宇文成思讨好地笑：“陛下心里既然是知道臣妾对陛下绝无二心的，臣妾辩解不辩解，也就不重要了。”

夜半，皇帝只觉得胸口闷。隐隐之中，似乎又见到了先皇，先皇的容颜倒是依旧年轻着，手执利剑，向着皇帝而来。他想呼喊，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皇帝大惊，想要连连退却，却发觉一步都不能动。终究是一声惊呼，原来只是一个梦。宇文成思被惊呼吓醒，爬起来再看时，枕边人已经是一身冷汗。宇文成思顺顺皇帝的胸口，柔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皇帝疲惫地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梦见父皇要杀我，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在边上呐喊助威，就惊醒了。”

宇文成思忽然就抱住了他，语气温柔但坚定：“陛下安枕，我在陛下边上守着，谁都不惧。”皇帝喟然长叹：“这一向总是如此，梦见还是孩童的时候父皇悉心教导，又梦见母后心慈，见不得我们几个受罚，总是护着我们，怎么后来大了，就又成了这副模样？思儿，我总是称孤道寡，如今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不会的，陛下还有我。”

皇帝反抱住宇文成思，深深用力，似乎要将她揉进骨血。宇文成思低声道：“陛下宽心，我在。”

严严冬日，皇帝专门为宇文成思打造了一座汤池，免得她受了寒凉之气。这座汤池专门为宇文成思而建，不许其他人入内。汤池下面有专人用黑炭烧了热水，随着岩石传到地面上来，蒸汽袅袅，煞是好看。皇后求见皇帝，似乎是山东巡抚最近新进了美人，要同皇帝商议如何安置，只是听闻皇帝在为宇文成思所建的汤池之中，于是在门口候着。

不过见里面并无他人，本来不该擅动的，皇后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与其说是一个巨大的汤池子，还不如说是一个园子，里头奇花异草争相斗艳，环植在汤池的周围。烟雾袅袅，竟如同仙境一般。

宇文成思似乎和皇帝刚刚用完了膳食，只是出来走走，她宜喜宜嗔，踩在池中用鹅卵石铺就的石头上，一边走，一边向身后的皇帝说着什么，一个不小心，身子失去了平衡，身后的皇帝连忙伸手去扶，不过已然晚了，宇文成思扶着皇帝的手堪堪站稳，不过一只脚已经跌进了池子了，连带着素练一般裙裾也湿了。皇帝蹲下来帮成思将裙裾拧干，宇文成思扶着皇帝的肩膀，索性将一双鞋子都脱下来，皇帝随手将鞋子拎起来，另一只手牵着宇文成思继续往前走。左右下面都是温热的，宇文成思也不在意，双手拽着皇帝嬉笑。

皇后神色一冷，对着身边的侍女道：“陛下既有美人作伴，咱们也不好搅扰，还是改天再议吧。”身后的侍女低低地回了一声：“是。”不过皇后仍然是一个人走在前面，身后一群女官内监相随。自从做了晋王妃以来，皇后自以为任何事情都进退得宜，处理得当。她有一个丈夫，如同天下的所有女子一样，也是她的天。她从来不敢逾越一步，与皇帝同行之时，永远都是小心翼翼地落后一小步。见到皇帝的时候，都是恭敬地行礼。她从来不认为这一小步有什么不对，也从来不认为恭敬地行礼有什么不对。直到今天，她看见后宫之中有一个女人，与她们都不一样。

她敢对人人畏惧的皇帝颐指气使，不高兴的时候也敢发脾气，敢让皇帝替她拎鞋子，也不必从来都恭敬小心。她得势得宠，是皇后自己谬误了，这后宫之中，哪里还有一个女人，是能日日都见到皇帝的呢？

万人之上的皇后，忽而感觉到了无边的孤独。她分明有名字，可是她的丈夫只会唤她“皇后”，这就跟前朝的一个官衔一样，与日日议事的官员有什么分别？她嫉妒皇帝身边的那个女人，不仅仅是因为她身后支持的宇文氏，让她有抬头挺胸的底气，更是因为，她拥有了一个君王独一无二的爱情，那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怦然心动。

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得到的只是一个虚名而已，她的丈夫只是她的君。她的君，是别人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