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6章 16.不委屈

每个人，好像都会有挺委屈的时候，从小到大，是不是父母眼中最得意的孩子，写的文章是不是得了师傅的夸赞，好心为着别人是时候是不是反倒被斥责多管闲事，一心一意为了一个人好反倒被责备，明明不是自己犯的错还是要自己来承担，明明没有错还是要认错。

好像是挺委屈的。委屈的时候，我们笑不出来要装着很高兴的样子大声笑，后来就没有笑不出来的时候了，想哭的时候，要装作心服口服的样子不能哭，后来就不会再在人前流泪了，生气的时候，明明拳头已经攥得很紧，可是还要装孙子赔笑说好话，后来见到什么人就说什么话了。

可是，我们明明有本事有志气，原本可以不必这么委屈，从今往后，也不必这么委屈的。

“不委屈。”宇文成思一般只会把别人弄哭，不太会哄人，此刻却眼神清亮，坚定地说。后来宇文成思其实也想不起来当初为什么会突然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有的话，说了就说了，有的事，做了就做了，何必追问为什么呢。

宇文成思的眼眸中浮现出晋王的影子，“不委屈。我们现如今走过的路，吃过的苦，终有一天都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终有一天我们能拿到想要的，委屈和痛苦是值得的。”成思恐怕晋王不信似的，“我喜欢罗成，他也喜欢我，我们做很多很多努力尝试在一起，可是我们未必真的就能心想事成，可是我不后悔，为着他这两年连一个妾也不肯纳的这份心意，为着他对我的喜欢，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晋王仿佛看穿了成思一样：“我信的，没有不信。就像我选择了宇文氏，哪怕宇文氏没有帮上我什么，我也是肯信的。我信你哥哥，哪怕有一天他真的背叛我，我还是不会后悔今天的信任。”宇文成思眉开眼笑：“那你也是全心全意信任我喽？”晋王话到嘴边，却笑而不答。

晋王问：“成思，要不然我给你找点事做吧。”宇文成思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我在北边屯兵的时候吧，也置办了几个铺子，现下收成也不错，我拿这些钱养了些死士，还有一些零头，你得留在南边，帮我看着南方。”对于养死士，宇文成思倒是不吃惊，像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哪个手底下没有几个死士，替他们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不过关于留在南边，宇文成思倒是愣一愣。细细一想，倒也不难猜。晋王在朝廷的几乎没有什么根基，若是南边出了乱子，大半还是他来料理，一场战役打上好几年，不在朝廷里，拿什么来争这至尊之位？留在南方，既是要看着这一团乱麻，也是要收服属地，最起码，如果朝廷里争不过，晋王还有来日。

“这么紧要的事情，要交给我？”晋王笑意盈盈：“怎么？你总说你对我如何如何忠心，我要重用你你还不乐意了？”宇文成思急急地说：“倒不是不乐意，只是怕搞砸了大事。”宇文成思若是回去了也没用，恐怕还有被父亲指出去联姻的风险，还不如在南方呆着安稳。回去了又要看司马氏的眼色，南方也是无拘无束的。

晋王道：“这个我倒是不怕，你的本事我是见过的，有能力也有决断，在你身边帮衬你的人，也是你自个儿挑的。况且，我身边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人可用了。愿意帮着我的人就那么些，我朝夕相处知根知底的就更少了，这事儿还不能叫旁人发现，若有些得用的，我全部安插到朝堂后宫里去了，朝廷视线之内的没几个。留不留在你，我是觉得你能帮上我。”

宇文成思稍稍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是留在南方更好。宇文成都有本事，一定是从军行的，她从军也不是不行，不过要是有哥哥了，她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在南方，她是个女子，本来就不大惹人注目，又有银钱开道，也多少能帮晋王一二，方不负了烈火里面相救的恩情。只要能做点什么，也就行了，终于可以不做废柴了。总是这么没用，也是一件挺让人难过的事情。成思也不是不想文韬武略上同兄长一争高下，这不是实力不允许嘛。有这一件能独当一面的事情，也是好事，何妨一试。

晋王从怀中摸出了一方印章来，递给宇文成思：“这是我的私章，这个私章批出去的法文，基本就等于我本人的教令了。”成思深知晋王托付深远，也不多推辞，深深一拜便受了。晋王笑道：“这真有些封侯拜将的意思。”宇文成思小心翼翼地收好印章，郑重其事地许诺：“成思一定用性命辅佐您成事。”

晋王还是笑：“你又不听我的话，性命才是最紧要的。事情办不好不要紧，一定要留着命，要是命没有了，可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成思也笑：“想必你也发现了，我还是怕死惜命的。”

“我预备着还是买上两个歌舞坊娼妓坊，这种地方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收集消息便利些，你又是女子，进进出出也方便些，要是经营得好了，还能盈利。你不太明白这个事儿，回去找上次放了的那个副将，让他给你说道说道，这些事情总归是要懂得的。”

宇文成都不满地皱眉：“别把我妹妹带坏了。”晋王“嘿嘿”一笑：“哪有，你这个做哥哥的还能拦着她一辈子不出嫁？既然总归要出嫁的，早懂点好，免得被谁家的小子给骗了。”又叮嘱道：“虽然说这私章在你手里，不过要不是紧要关头，最好还是不用，能躲在暗处最好，免得被人拿了把柄去。”

宇文成思点头称是，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晋王又道：“你肯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帮我，这份心思我是知道的。想着南方的吃食你不大吃得惯，我原来有两个厨子，做菜很是不错，过两天我写两封信叫他们过来专门给你做菜，手艺不必那一品居差，你也不必时常念叨着。”多看了两眼，又打趣：“虽然他们手艺不错，不过你还是要收敛点，别等我过两年看到你，都吃成个大胖子了。”

宇文成都毫不犹豫地护短：“别胡说，我们家姑娘好看着呢，就算再圆润些，那也是纤秾合度的，这几月总跟着军队，消耗大又吃得不好，我看都瘦了，是要好好吃回来。”“过两天我们还是要去扬州和苏州看看，最好一下子就将楼子定下来，南方横行乡里的居然是商贾，士农工商的最后一品，既然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左右情况也要摸清楚。”

宇文成思有点失望地说：“原来不是出来玩啊。”晋王同宇文成都相视一笑：“你这脑子怎么时有时无啊，有时候聪明得很，有时候又不顶事，哪里能真的出来耍啊？”

虽则不是专程出来玩，不过倒也差不太多，这个过程，本来就是在吃喝玩乐的时候实现的。晋王在扬州的时候看上两个清倌，又在苏州的时候瞧上两个歌女，娇滴滴的样子。看上也是白看上，成思决不允许自己兜里的钱再替这几个赎身，好说歹说也是不肯的。再说就是买了，一时也很难送回金陵去，只得作罢。

大约总是被拘束着，这样的时候才是最难得的吧。少年意气，何其美哉。宇文成思本来就是极其跳脱的性子，出来无拘无束的更加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可劲儿撒欢。连晋王和宇文成都两个拘束习惯的人，也忍不住跟着成思胡闹起来。且不说别的，这两位的脸上总归有了丰富的表情，说话也夸张起来阴阳怪气，连走路的步子都手舞足蹈，要是能想起来点什么眉飞色舞挤眉弄眼也不是不可以。

少年啊，终归是少年。即便经历风雨，心中岁月流逝，晋王和宇文成都的年纪还是那样轻，还是有残存的童真气。这样的年纪，终归是一团热烈的火焰，燃烧着，汹涌着，澎湃着，张扬着，鼓动着。像风，一路行八千里，不止不休，像杭州连绵阴雨，难以将息，像酒正醇，花正香，像娶亲时的锣鼓，不知怠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