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43章 143.失宠

君王薄幸。

皇帝知道奸臣会献媚争风，不想老实人争风起来，比奸臣还有意思。

宇文成都得空，也在宫里陪着皇帝喝茶。宇文成龙宛如没有人要的孩子，宇文成都来了，他便只能讪讪地回去。

皇帝皱眉：“你这都什么茶？你们家的采办到底贪墨了多少，怎么也不去查一查？”宇文成都笑呵呵地说：“这事儿不归臣管，一向都是思儿管着的。”“也是，你们两家就只隔一道院墙，平日还是她更得空一些，顺手也就管了。”

皇帝哭着脸，将茶泼到了地上：“算了算了，不品茶了，你这茶也太难喝了。要是别人给我献这样的茶，我肯定要发火。”“陛下，”在宇文成都说出下面的话之前，皇帝迅速地截断了他的话头：“好好好，是朕，前两天有人进贡了一张琴，正好你来了，不如试试琴？”

宇文成都的琴技一流，就是宫里的乐师也远远比不上。宇文成都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此刻却突然来了兴致，赵明将琴奉过来。倒是叫宇文成都吃惊了：“忘机？”皇帝随意地说：“假的。上古的名琴能保留到现在的还有几个？朕唯一见过的就只有焦尾了，不过那是在陈宫里，当真是好琴。朕对乐理并不十分通晓，前一向拨弄焦尾，也不觉得十分悦耳。宫里的乐师倒是像疯了一样，见着朕，都要向朕求见焦尾。”

宇文成都笑：“那真是遇着知音了。不知道这忘机是哪位献给陛下的，当真是好本事，臣瞧着忘机，竟不像是假的。”宇文成都随手拨弄琴弦，分明软和柔顺的琴弦铿然作响，几案上面未曾收下去的茶具应声碎裂。

皇帝冷冷地笑：“是有本事。不过他献这样的琴给朕，是为了求官。本是清净高雅的东西，竟被用来求官，一番心思算是白费。这样寓意的琴到了朕的手里，不是假的也是假的了。”宇文成都两分好笑：“陛下看谁不顺眼就看谁不顺眼了，何苦跟一把琴过不去。这琴有心有灵，知道陛下不待见它，若是臣驾驭不了，那只能怪陛下不待见这琴，不能怪臣琴技不精。”皇帝笑着嗔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嘴刁，琴还没有弹，责任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宇文成都浅浅地笑：“陛下想听什么曲儿？”“将军令。”

琴音从无意中起，初始如微风习习杨柳依依，印象中的将军都是威猛壮烈的，叫人有些不适应，琴音又如春风扑面，糅杂着决然而去，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将军也有家人，他是一对父母的儿子，是妻子的丈夫，也是孩子的父亲。琴音纠缠往复，难舍难分，世间最难是离别。征铎已动，不能回头，琴音忽而激烈起来，那是胸腔中早已沸腾的热血，是战马的嘶鸣，是兵器碰撞的声音。琴音冷冽坚定，如万马奔腾，如怒海摧石，如雷霆阵阵，凝神细听，令人肃然起敬。当战火结束，琴音又安静下来，缱绻缠绵的琴音在哭，在笑，在慨叹亲亲百年，那是战火之后幸存的欣然，是同袍战死的悲伤，是看淡人生的坦然，是不愿再起狼烟的期盼，最后一声，如裂帛之音，一时间，悲、喜、怒、叹竟在一个音中同时表达，将军令，一个将军的一生啊。

皇帝久久不能说话，这里的琴音，是将军的一生，何尝不是一个帝王的一生呢？他看见了他自己，怀着期待来到这个世界，所到之处却是一片冰冷，厮杀过后没有喜也没有怒，只剩下无边的孤独，是亲亲百年的释然，也是孤注一掷的守候。

宇文成都忽而笑了，皇帝回过神来，叹道：“你不去做乐师，真是可惜了。”宇文成都哂笑：“臣去做了乐师，那才是可惜了。”皇帝看到他眉宇间的清冷孤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朕失言了，你的确很不该去做乐师，要不然仗就没有人打了。”宇文成都看向忘机，不觉轻抚：“琴知人心啊。”

皇帝喟然叹：“不是琴知人心，而是弹琴的人有心。弹琴的人心中没有天地，就弹不出可吞天地的琴音，弹琴的人不能海纳百川，琴音中就没有五感交杂。”

宇文成都一愣，继而又道：“臣再给陛下谈个别的曲子吧。”琴音又响起，似乎与上次的不同，这一首曲子里面只有柔和的往复，叫人想起天山的池水，春风戏花，月照山间，再没有比这个更加安宁和煦的了。一唱三咏，一咏三叹，诉说着海一样的深情。当阳光暖暖地撒在草地上，当春风吹过刚刚吐出的新蕊，当泉水叮咚叮咚地响起，那是春天到了。

良久，曲终。这首曲子却没有刚刚裂帛之音的干脆，反复咏唱，依依不舍。皇帝问：“这是什么曲子？朕似乎从前从来没有听过。”“这是臣最近的新作，写的是娥皇女英双姝伴君。”难怪琴音这样缠绵不舍，终究是不舍离去。宇文成都顿了一顿，道：“臣觉得，这首曲子请朱婕妤来弹奏也许更好。臣是男子，又未曾婚娶，自然弹不出这首曲子真正的妙处。”

皇帝的脸色微微变了：“成都，你什么意思？”宇文成都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臣只是觉得，朱婕妤和从前在陈宫里见到的张丽华这样像，若是张丽华还活着，恐怕也会感觉到吃惊的。她们两个，很像娥皇女英。”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兴风作浪的宇文成都，眼中却起了波涛：“看来是相国想明白了。”宇文成都点头表示肯定。“你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

宇文成都敛了笑，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漆黑：“我要为思儿铺路。”若是宇文成思真的入宫，皇后、朱贵儿哪一个是好对付的？朱贵儿正是得宠，宇文成思要在宫中站稳脚跟，自然绕不过去这位宠妃。

皇帝紧紧逼近他：“不仅仅是为成思铺路吧。”宇文成都神色哀戚却坚定：“陛下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呢？”“九黎的事情，你还没有给朕一个交代。”宇文成都扭过了头：“这是两码事，臣早晚会给陛下交代的。”

皇帝把宇文成都狠狠推到后面：“你妹妹已经二十岁了，朕不娶她就没人敢娶她，你知道朕很喜欢她，也一定会厚待她。你为什么非要从中作梗？”宇文成都似笑非笑：“没人娶她我养活她。一辈子不嫁人又怎么了？我的陛下，我的妹妹是那样骄傲的女子，您要她给人做妾吗？”

皇帝颓然，皇帝的妃子，说到底不过还是个妾。宇文成都没有给皇帝留下辩驳的时间，毫不停顿地说：“陛下，您要娶她。臣不会替思儿做决定，可是您总得让她知道，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皇帝笑：“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宇文成都无所谓地笑，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君王，不都是寡恩薄幸吗？”皇帝把茶杯狠狠地摔到地上：“滚！”宇文成都耸耸肩，随意地行了个礼就退了出来。这一刻，他却觉得无比轻松。

次日，朱贵儿遭到贬斥，被扔进了一个离皇帝居住的主殿很远的小小宫殿里面，位份也降低了很多。从皇后将朱贵儿献上之后，朱贵儿一直圣眷优渥，一朝遭到贬斥，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不由得让人慨叹一句，君王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