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4章 14.须尽欢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大都是这个样子的吧少年人的身上总是有一团火的，他们路见不平会出手，做事只凭本心好恶，不想前因后果。少年人啊，这样好的年纪，张扬着，澎湃着，恣意地笑，放纵地醉，他们的笑容是有感染力的，能融化冰雪，他们的眼睛里是有星星的，能装进整个银河。

不过几天时间，城中居然又恢复了热闹。晋王将一摊事都扔给了秦王，自己悠哉悠哉出门逛街。这一场战乱，总归是给民生没有带来太多的影响。宇文成思觉得难以置信，在自己的认知中，战火烧到的地方，不都是流血漂橹，浮尸遍地吗？成都笑着解释：“那是因为殿下政令下达，官兵不许搅扰百姓，以前他们是怎样过日子的，以后还可以怎么样过日子。这百年间，宋齐梁陈，换了许多的皇帝，每一个都那样，所以老百姓对他们也没有特别深的感情。只要不伤害他们，在谁的治下生活，对普通人来说不重要。”

宇文成思也笑了：“这也是事实。其实是谁家的人，吃着谁家的饭，没有什么太过紧要的。我倒是觉着，殿下同兄长相处起来，要比同成思相处起来温和得多，惯坏哥哥了，这样的话也敢随意说。”宇文成都皱皱眉：“成思，不要胡说。”晋王爽朗地大笑：“是啊，男人之间的相处，你倒是真的不明白。复杂的时候，说一句话要转七八个弯，简单的时候，一诺出，轻生死。”宇文成思苦笑：“我诚然是不明白。”“其实不明白也没有关系，一开始的确是冷落了你，不过后来越来越觉得你有本事了。我一向觉得有本事的女人是极其危险的，尤其是漂亮但是有本事的女人。”

宇文成思笑起来：“成思瞧着，殿下一点都不像怕危险的人啊。”晋王像是想起来什么，叹道：“前两天的美人，哎哟，这么美的皮相，更难得的还有这样的风骨，竟然被那几个老头子杀掉了，虽说上了年纪，到底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一想起来这桩事，本王就气的胸口痛。”宇文成都道：“问清楚了，殿下看上的那个，叫张丽华。”

“这就不奇怪了，张丽华的美貌，天下人都是有耳闻的。陈后主也是有福，一个张丽华，一个萧美娘，都是天下绝色，听闻陈后主还有个妹妹宣华公主，年方十六，容貌恐怕更在张丽华之上。难得的是，美人不仅风姿绰约，为人果敢勇毅，英姿勃发，才华横溢，不输男儿。”宇文成思接了句，眼睛里充满了对美人的憧憬，惹来了晋王的嘲笑：“成思，你是个女孩子，怎么偏偏喜欢上美人来，要是个男孩子，那还得了？”

宇文成思看晋王心情不错，大着胆子顶撞道：“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喜欢美人了，哥哥是公子，殿下也很喜欢哥哥呀。”晋王又叹了一口气：“想起来张丽华，本王真是生气。”一抬头，却是家高阁，上书“**楼”。宇文成都皱着眉头：“真真是有伤风化。”成思不解其意，茫然地看着哥哥。晋王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他们金陵的人比我们开放多了，现如今南方的经济慢慢比北方好了，这样的产业自然到处都是，我自己也在塞北开了两家，只是他们这名字起得太直白了，还没有进去呢，已经浮想联翩了。”

要在平时，宇文成都一定要说一句“臣失言”，不过看着这牌匾，实在说不出口。刚刚过了年节，居然就已经开始做生意了。成思更迷茫了，问道：“这怎么就有伤风化了？”虽然不知哪里好笑，晋王竟被成思给逗乐了：“怎么？成思不知道？”宇文成思答：“师傅没有教过，自然不晓得。”突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不对啊，成思印象中师傅也没有教过哥哥啊。”

晋王调笑：“这种事情，男人都是无师自通的。”三个人就这么当街而立，都是翩翩少年郎，很是养眼。宇文成思不满地鼓起腮帮子：“不能老拿男人还是女人说事，男人和女人差不了多少的。”

晋王难得赞同：“其实本王也这么觉得。如今母后强势，所以女人的地位才能稍微提一提，不过还是很难和男人比肩，其实丈夫和妻子本来应当是一起的。可是现如今，妻子不能站在丈夫旁边，只能跟在丈夫身后，见到丈夫还要行礼。两个人本应该是和和睦睦恩恩爱爱的，怎么倒是礼教规矩占了大半。真的夫妻，丈夫给妻子洗脚也是好的，妻子替丈夫参详生意也是好的。其实时间并不长，可惜大家都忘了，一百多年前的北齐，不光有满朝遍野的女将军，还有许许多多的女官，甚至出了一个女丞相。”

宇文成思的注意力都在前半句了：“殿下也会有这样一位妻子，恩恩爱爱，举案齐眉吧？”晋王笑起来，“成思聪明的时候聪明，有时候也痴了些，本王身边只有王妃，没有妻子。”宇文成都立即发现晋王情绪的低沉，于是建议道：“殿下喜欢美人，要不进去坐坐。”

晋王含笑道：“等见到了你父亲，本王一定要狠狠告一状，你居然拉着本王去青楼，我虽然好色，这里面的也脏了点。”宇文成思这才想起来，确实太久没有见到父亲了，于是问了一句：“爹爹不在吗？”晋王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地说：“自然是不在的，他又不擅长打仗，跟着本王也出不了什么力，有更紧要的事情安排他去做，一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回京了。”

宇文成都的眼中有一点落寞，听说母亲也是来自于这秦楼楚馆的，虽然不曾卖身，不过在别的人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区别吧。不过宇文成都知道晋王无心，也没有同他计较，只是说：“成思喜欢吃好吃的，附近也没有什么酒楼，只是进去坐坐，也不做别的什么。”

宇文成思一听见吃的，马上高兴了起来，晋王也就进去了。宇文成思在前面蹦跶着找地方，晋王不知在后面同成都说了什么，成都马上又眉开眼笑了起来。宇文成思身上的服饰同晋王和宇文成都是差不多的，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女子。眉毛弯弯的，声音尖尖的，没有胡子没有喉结，大家又不瞎不聋。

不过本来成思不穿宫装就是为了方便，也没有扮男孩子的怪癖，只是为了方便而已。本来老鸨看见进来个女人就心里不大爽利，唯恐是谁家娘子来捉人闹事的，却瞧见后头的两位器宇不凡，衣着华贵，怕是来了大生意，立即上赶着迎上去。宇文成思没有想清楚中间的门道，只以为是平时手头过于窘迫，以至于自己看上去便不像有钱的人。

晋王大致看了一圈，尽是些庸脂俗粉，没有入了他眼的，便随意地点了个姑娘的歌舞水牌，要了二楼的雅间，菜式以清淡香甜为主，很合成思的口味。晋王和成都都不饿，南方的吃食也不大合他们的口味，只是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宇文成思倒是吃得美美的，吃饱喝足之后才开始留神眼前的歌舞。

舞女的腰细腿长，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纱，有些欲说还休的样子。舞女的腰身很灵活，不停地扭动。宇文成思对歌舞不熟悉，只能欣赏到这个份上了。反正成思在精通的领域精益求精，学不好的东西是真的很废柴，很久之前，成思就认命了。

晋王皱皱眉，端起清酒一饮而尽，不耐烦挥挥手，让舞女退下。宇文成思问：“怎么了？跳的不好吗？”晋王叹道：“到底还是少些风情，搔首弄姿，上不了台面。”宇文成思不关心，反正这一顿，她吃得很尽兴。不过买单的时候，就不那么尽兴了。既然是战时，宇文成都的身上除了兵器也没有别的了，晋王是王爷做惯了，压根没有意识到出门是需要带钱的。成思不仅没有打到秋风蹭吃蹭喝，还要出晋王和哥哥点了姑娘的钱。

这个委屈，只能宇文成思自己受着。

宇文成思问：“一会儿出去回了营，殿下会将钱还给我的吧？”晋王不在意地说：“自然，不过今天不回去。”“不回去去哪？”晋王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来：“江南。既然金陵的美人不够好，自然要去旖旎的地方，先去扬州，然后转苏州，最后转杭州。”宇文成思结结巴巴地问：“殿下就带我们两个人？这刚刚打下来，万一有危险...”

宇文成都抿着酒不说话，晋王道：“不会的，我对你们两个很有信心。成都，你觉得呢？”宇文成都点头表示赞同。虽然听起来不大令人放心，宇文成都一向也是小心恭肃，规矩勤谨的，不过宇文成都不会阻拦，因为那个时候，宇文成都只是宇文成都而已。

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宇文成都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上天赐予他太多，也剥夺走太多，不过宇文成都最感激的，不是过人的天赋和机遇，而是在一个个旋涡和逆流中间，有这样一段平静的故事，有这样一段什么都不考虑的时光，有这样一个安安心心做自己的机会。从小到大都羡慕极了成思的自由生长，只有真的品味到了自由，才真的明白它的美妙。这样的故事，对成思是不灵的，就像只有牢狱之中的犯人，才晓得窗户透出来的那一点点光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