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 第113章 113.天子临朝

宇文成都回来的时候，皇帝正在为登基做最后的准备。还有不到一刻钟，就要开始了。其实昨夜形势稳定下来的时候，皇帝就已经命人去各个大臣府邸报丧了。自然是先皇驾崩，蜀王、汉王趁乱起事，被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拿下。

九黎的爆发比宇文成都想得更快，不过宇文成都知道，宇文成思在用兵之事上的天赋并不逊色于他，只是历练少一些。

远山朦胧，旭日东升，新的一天终于到了。

皇帝草率地大量了宇文成都一番：“这样还行，衣裳不乱，就这样上朝吧。”宇文成都低头唱喏。“事情料理得怎么样了？杨勇呢？”“臣羁押在天牢了。不过废太子身上并没有密诏。”皇帝轻轻“哦”了一声，热情地拍拍宇文成都的肩膀：“没事儿，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杨玉儿呢？”宇文成都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负隅顽抗，杀了。”

宇文成都的发髻有些歪，皇帝亲自动手帮他整理好，浅浅地笑：“好，朕知道了。”

事情基本上朝臣都知道了，有个别窃窃私语的也不足为怪，在天子出现之后都噤声了。只是有人在心里感慨当初有眼无珠没有攀上这一课大树，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经辉煌的过去，也只是过去了。

不过也有很有种的那种人，比如右仆射伍建章。

这位侍奉了先皇一生的老臣一身素衣上殿，在一众穿着正红和紫色衣衫的臣子中格外显眼。按着民间的风俗，披麻戴孝。皇帝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立刻就有善于拍马屁的言官跳出来弹劾伍建章，以前没有这样的例子。皇帝驾崩，最要紧的事情当然是拥立新帝。治丧是后来才要处理的问题，国不可一日无君，国家命脉当然要紧过一切。

听了言官一番长篇大论，宇文成都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后悔这两年对成思读书的事情放得太松，原先只知道言官进谏厉害，而今见了，简直是杀人诛心。言官们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能措得出一篇引经据典繁复冗长的文章，宇文成思那点文学造诣，恐怕连听懂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在暗戳戳地指什么都不容易，若是以后被弹劾，怎么说得过那些唇舌如剑的书生啊。

皇帝听了弹劾，只是温和地说：“父皇驾崩，右仆射心中悲伤，有此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一片赤诚，不必苛责了。”

伍建章抬头，直视着皇帝：“太子殿下，先皇驾崩，臣听闻废太子出逃，汉王、蜀王身死，臣敢问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啊？”宇文化及道：“大人啊，你糊涂了，太子已经继位，您该称呼为陛下。”伍建章不理会宇文化及，仍然直面皇帝：“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有一个交代吗？”皇帝笑：“朕怎么需要给你交代？父皇驾崩，朕此前为太子，难道不应该继位？若是朕不应当做皇帝，卿以为谁该做皇帝？”

“废太子勇虽然好色荒唐，毕竟宽仁。老臣只是不明白，怎么就那么巧，陛下和两位王爷同时离世，还牵扯进来一位废太子呢？”皇帝笑盈盈地说：“卿之意，朕明白了，不过朕之意，卿明白吗？”

伍建章竟是灌夫骂座，直指龙庭：“杨广！你德不配位，如何能做帝君？不行孝道，不守兄弟是悌，献宠于世，蒙蔽于上，鼠祸端容，扰人净听，上无德，下无能，为臣者，不守臣之礼，为君者，不守君之端。我大隋有你这样的人做君主，祸矣，祸矣！”

皇帝还在笑：“卿可有实证啊？若无实证，在这样盛大的仪典上红口白牙地辱没君主，你该当何罪？你在这里字字句句指向朕杀父弑君谋夺皇位，可是有哪只眼睛看见了吗？”

伍建章说得义愤填膺：“杨广！你这样德行的人怎么配做皇帝！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两位王爷惨死皆是铁证，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你不会觉得良心难安吗？这样的大凶大恶之徒，难道不该绳之以法吗？杨广，你这个叛臣贼子啊！”

皇帝脸上的笑并没有消散，他一步一步地走下来，随手抽出龙庭之上拜访的剑，剑锋直指，伍建章双眸已经被刺瞎，两个鸟蛋大小的眼珠子带着血滚落，伴随着伍建章的惨叫，更有站在后面的朝臣发出作呕之声，又惊恐地捂住嘴巴，唯恐皇帝听到。

皇帝早就知道，整个朝廷他并不是全然掌握的，要摆布这个朝廷，就需要流血。宇文成都适时地摆过了头，不去看这残忍的场面。就像他知道宇文成思在刑讯的时候会怎么样对付那些顽固的人，他也不会多说半句，要收服这场乱世，需要这样的手段。

“朕在问你，哪只眼睛看到了，哪只耳朵听到了。”“杨广！你蒙蔽陛下，糊弄朝臣，就是挖去我的眼睛，我也看得见！就是割去我的耳朵，我也听得见！就是杀了我，我也知道！你能蒙蔽天下人一时，却不能蒙蔽你暴虐的天性，不能蒙蔽天下人一世！天下人何辜啊，竟有你这样的君主！”

皇帝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拖下去，杀了吧。朕由太子做了皇帝，皇位得来正得很，若是哪位卿家不服气，尽可以拿出实证来。否则像这样随意攀诬君上的，以谋逆论。”拖着伍建章下去的将领很识趣，在外面杀人的声音还在回荡，每个人都听见了惨叫，每个人都看见了，这样的人，皇帝会亲自动手除去。

杀人，立威。

一夜未眠，又经过了复杂的典礼，皇帝有点累，不过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处理。还在天牢的，那个无能的哥哥。皇帝说：“成都，你陪朕去吧。”宇文成都只应了一声，就跟在了皇帝的身后。他总是这样沉默，不过让人安心。

宇文成都特意吩咐过，虽然是在天牢里面，不过条件还不错，供给废太子的茶，甚至是西湖龙井，这是统领府里面都没有的茶。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宇文成都马上就会拥有了。但是这里毕竟是天牢，有些潮湿，有些发霉。皇帝忍不住想，就像在北境的时候，有时候潮湿，他的被褥也会发霉。

废太子躺在里面，神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宇文成都退开，安静地守在外面，给这对兄弟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皇帝已经换下了衣裳，此时只穿着青灰色的常服，素净典雅。皇帝盘着腿坐下，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坐在潮湿的草席上，倒像是坐在柔软的垫子上。

皇帝从袖子里面摸出一颗蜜饯来，又是管宇文成思要的，皇帝忍不住想，真是管她要了不少东西，以后要慢慢还给她。皇帝说：“皇兄啊，我来看看你。”杨勇听着外面还没有散尽的声音：“你做皇帝了。”“这不是早晚的事情吗？”

“你用琼花来陷害我，琼花没有在梦里找过你吗？你真的没有一次良心不安吗？”皇帝笑：“你派人刺杀了我两回，我要是死了，你心里会不安吗？”“可是你还活着，你已经做了皇帝了，非要我死吗？或许可以幽禁我，或许可是放逐我，求你，算我求你，不要杀我。”

皇帝一脸讥讽：“他们都说你比我更宽仁，更适合做皇帝，可是你心里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你表现出来的宽厚，不过就是因为怯懦，若是你手中有了权势，没有人能牵制你了，你难道不会比我更暴虐吗？你知道我不放心的。哥哥，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练剑，怎么如今就走到了这个份上呢？我会善待你的妻子，也会善待你的孩子，你放心去吧。”

废太子死死盯住蜜饯，不愿动弹。他也知道，论武力是行不通的，皇帝带兵多年，也是一员宿将。皇帝伸手，一点一点拨开蜜饯：“有的话，我已经不愿意同你讲了，你权当没有我这么个弟弟，我也权当没有你这么个哥哥。”皇帝拿起蜜饯，硬生生塞进废太子口中，掐着下巴强迫他咽下去。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干了，皇帝的动作很流畅。“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我会厚葬你。”这次的毒是剧毒，废太子马上七窍流血，说不出话来，喘不上气来。“其实你不知道，我很嫉妒你，因为你有父皇母后的偏爱。可是不重要了，我的一生还有很长，我还有很多人没有遇见。”

当皇帝走出来的时候，觉得畅快淋漓，又觉得怅然所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眼泪流出来。皇帝自嘲地笑：“成都，你一定觉得我哭得假惺惺的吧。”

宇文成都道：“臣明白陛下的，一直都明白。”皇帝看着宇文成都清澈的眼神，他的确明白。不过宇文成都说：“陛下是天子，当端重，尤其是自称，不要让人笑话了。”皇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不过笑着说：“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