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人从未进过后宫见周长欢,宫禁严了许多,周长欢发觉宫人又添了许多新面孔,她带着晨儿逛过御花园回来后发觉一个宫人总跟着自己,她瞥眼看去竟是刘挚。
她让旁人退下,让刘挚为自己奉茶,看无人了才问道“你为何在此?”
刘挚道“臣是来告知太后娘娘,商卿要对沈家下手,京都禁军变动,沈家军所在大营已被商卿部署好了人已是岌岌可危。”
周长欢皱眉狐疑的望着下首跪着的刘挚“如今你母亲已不在我手中。”
已无了掌控的把柄,她该为商卿做事升官发财才是明智之举,为何还要来找她,这使她不得不思量刘挚所言之用心。
刘挚开口让周长欢难以置信。
“臣知离开大佛寺那日娘娘是在长福镇客栈上的车,臣是真心实意为娘娘赴汤蹈火。”
见周长欢打量的眼神,刘挚又道“那人虽与娘娘身形一般,可气质却是不同,旁人不知,臣却知晓,足以证娘娘在臣心中分量。”
看下首五大三粗的汉子坚毅的面庞,周长欢叹了口气,“那哀家再托付与你一事,说来也容易……”
听完后,刘挚对她行了一礼,“娘娘果真心善。”
刘挚走了,夏叶抱起晨儿哄着,晨儿有些不情愿,却也给了她面子。
一边望着端坐的周长欢,又看看刚进来的周芜,眼里莫名。
这个憨丫头……
晚间周长欢亲自下厨做了些饭食,让周芜夏叶都落了座,她浅笑着举杯敬二人,果酒甘甜,她嗓音也温软低哑“这些时日真是不易,阿芜多吃些,都瘦了。”
为周芜夹了许多菜后又为夏叶夹了许多“你也辛苦了,几个兄弟姐妹都在外奔忙,落得你孤孤单单的陪我藏在这深宫。”
夏叶不曾动那杯酒,不多时坐在身边的周芜便趴倒在桌上睡得死猪一样。
周长欢笑笑,看向夏叶“你倒谨慎,可你那杯酒我也不曾放药,你多留几日,走时带着晨儿,帮我照顾好他。”
她本不敢信夏叶,可除却她再无人可信。她信沈云扬,便也大胆信了沈云扬的人。
不多时刘挚一副宫人打扮,周长欢把周芜交给了他,命他把周芜送出城去。
看着二人走后,夏叶踌躇道“那你将我等都赶走,你待如何?”
周长欢露出玉齿笑的醉人,饮尽了杯中果酒,“我的命在此,注定要和商家的人分个你死我活,全凭上天心意了。”
夏叶不知再说何,她此刻有些不舍周长欢如此,这般皎柔的人本是挥袖为风遗世独立的女君子,不该搅进与她违和的血腥风雨里。
她本该是山间清鸣的鸟,飞流直下的瀑,长风掠过,薄雾朝阳,绿野清茶。
于清朗苍穹下自有风情。
如此温柔干净的人却偏偏浸在了血污千年的皇城里,与一群人面兽心外表光鲜内里肮脏腐臭的家伙盘旋。
明知斗不过,却还是一次次的做了。
夏叶转身去寝殿内隔间躺下休息,心里想起了顽劣的白虎,打定了主意,再相见时定要问个明白。
周长欢从床榻内里翻出了沈云扬为她画的像,她抱着踏雪低着头,浅笑嫣然。
又展开了那封信。
“卿卿安好,有万千吻寄于你,若想我,也可看月看星星,想我也正看着一夜月揽星河长思于你,便觉得也不算孤单。”
“吾爱,吾极爱。”
我的爱人,我爱之入骨难解相思。
至极二字太简,也太重。一腔情意纸短情长,终只化为极爱二字落于纸上,指尖拂过,觉得是自己懂了那番情意,却又怕是闲极了的自作多情。
她自嘲的笑笑,提笔在旁边写道,君之极爱,妾自亦然。
清丽的小字落在沈云扬那不羁的大字旁,待轻轻将墨吹干又小心的放回了暗格。
一夜好眠。
次日夏叶仍以沈云扬的模样回了趟沈府,不多时就被沈夫人派人拿着扫帚赶了出来。
夜间沈府冲天火起,厮杀声不绝,御书房内商卿震惊,随即怒气冲冲的踏进了昭阳殿,看见凤椅上正抱着踏雪顺毛的周长欢,一进门便冷声开口“你要给孤怎样一个交代?!”
周长欢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扯了扯唇角“沈家与周家你只可动一个,现下我先一步为你清了沈家自是保全了周家。”
商卿阴狠的逼近了她“你凭何觉得孤只能动一个?”
“我当年救的那三百儒生如今已是各地颇有声望的人物,且沈家与周家都无过,你已强屠一个沈家,再动周家怕是就要翻天了罢。”
“且周家若是退隐,你在朝中不就可高枕无忧了,免得左想着沈家可会兵变,右想着周家可会不服,即便以你之力足以拿捏沈家与周家,可你绝不会放过我等知情人不是?”
商卿已一步步踏上凤阶走到了周长欢眼前,伸手用力捏紧了她的下巴,逼她仰视自己。
真是钟灵毓秀,连女人都会动心的美。
美到极致的东西总会让人心起摧残之意,锋利的指甲划破了颈间细嫩的肌肤。
“周、长、欢……”她一字一顿,声音凄冷“你就不怕沈云扬来一刀砍了你?”
此时夏叶早已恢复了原貌,商卿便以为沈云扬不知所踪,她手上更用力的捏着周长欢的下巴,疼的周长欢皱着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仿佛她再用力一分,骨头就会碎裂。
她声音压抑的不似先前那个温婉德淑的周皇后,反倒怨毒,一双桃花眼几欲泣血“我只要周家安好,你放周家归隐,我任你处置。”
二人达成了共识,商卿甩袖离开了昭阳殿。
周长欢摸着自己的下巴疼的闭上了眼紧皱着眉。
京都之内,诸大贵族皆惊泣叹息,沈家让大火烧了干净,黑烟直直的朝着天上窜,半个京都都看的见,商卿看着禁军从里抬出一具具焦尸,面不改色。
周长欢戴着面纱出现,忍着恶心问询“何数?”
眉眼间仍是那份波澜不惊。
“一百有三。”
“缺两人?”周长欢有些诧异“除却沈云扬不知所踪还有谁?”
商卿道“一个孩子,其余的尸骨都能对的上。”
周长欢垂眸不语,那是她故意命人做的假,若是正好缺沈云扬一个岂不是太假了些。思量间闻说周丞相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她抿唇眯眼神色肃然。
看着马车缓缓逼近,车停后从上面下来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周丞相下车来至在她面前,不曾行礼,面容冷峻,沉声质问道“太后娘娘便是这般情义?”
在场之人不由得将头往下低了低。
周长欢先是默然,打量着父亲,随即讽刺的笑笑,“丞相做好分内之事便可,莫要多管闲事。”
随即招手令人送周丞相回府,她已有几分太后的气势,将周丞相气的破口大骂,扬言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将她逐出族谱,以后她便再不是周家的人。
看着马车远处的踪影,又瞥眼看见商卿看戏的调笑模样,她仍是那般淡然。
春日的天总是暖的,太阳炙热,焦尸的腥臭充斥在鼻腔,仍不可适应。
她望向商卿,自嘲的摇了摇头。
转身忽看见手提长剑的沈云扬,看清后心下一惊,万万没想到她会出现在此。
那人布衣褴褛,墨发凌乱,神情灰败,双目无神,一步步如傀儡般的朝她走了过来。
“阿扬……”
她不由得轻唤,可来人却只是重复着一句“可是你所为?”
可是你所为……
可是你所为……
一声声疯魔的质问敲击在她心头,她狠心咬牙启唇答道
“然,为了周家,我只能如此。”
四周人已被禁军清去,沈云扬疯癫一样朝她一步步走过来,还未到她面前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沈府被禁军围起严禁人观瞻,沈云扬被拖上了车,离去之时周长欢回头望着沈府,眸光暗淡。
她幼时也曾去过沈府,这座堂皇的府邸如今残破不堪。
神思恍惚间商卿的话音传来,“带走沈云扬作何?”
她神色未变,只是垂眸轻轻道“我亲自送她上路,不可?”
商卿讶然,随即笑了“还真是心狠,她曾向我要沈家与周家的安稳与你出宫嫁她为妻,我允了,可自然不会兑现。
如今再回想,她对你从来一片痴心,你这般对她当真舍得?我倒是不敢信了。”
周长欢干咽了下,抬眸直盯着商卿,眸子里情绪不明,却是有种从未有过的凌厉阴狠“我对她何尝不曾有情意,若不是你逼到如此地步,我岂会动她!我想活,可有错?”
吓得商卿微微往后倾了倾身子,舍了笑意,“我本觉得你是个君子,枉我曾真的想过看在你二人不易的份上许一条生路,如今看来你同那些脏人无甚差别。”
从来都是将自己看的最重。
与那个狗皇帝也不过是一路人。
刺绣的鸾袍色泽深重,周长欢那张娇嫩的面容却绷的紧紧的,丝毫不像个二十六的人。
与三十余岁的商卿也势均力敌的气势,这位尊贵的大长公主猎猎红衣鲜艳,如一把出鞘重华,刀刃已似能淌出血来。
周长欢只如同名剑却邪,有妖魅者见之则伏。
神剑相抗,自是冷寂的无人敢近前来,远处宫人看的胆寒。
许久的煎熬后只听见周长欢一声冷厉的“回宫!”
如同解脱,众人如释重负般小心的忙活起来,虽亦是提心吊胆,可比之刚刚的胆战心惊已是好了太多。
空着手俯身站在一旁让他们觉得自己像是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