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往枪口上撞吗?
在沈知念犹豫的瞬间,蒋清默已经打开了门。
门一开,三道视线齐刷刷地向她们两人射过来。
两个人高马大体型健硕的保镖以及一个西装革履却站得毕恭毕敬的年轻男人。
床帘后面影影绰绰地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隆冬正午,病房位置好,光线极佳,窗外的暖阳穿透窗帘,将本就华丽的室内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
床上的男人枕着胳膊侧身躺在床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微曲,腿很长,脚伸不直,脚尖荡在外面,隆起了一小戳窗帘。
影子的弧度都分外有性张力,很明显的宽肩窄腰大长腿。
“怎么?这位是精神科的医生?”声音低沉散漫,带着几分讽刺,语气分明平淡,却让人倍感压力。
沈知念回神。
一瞬间,整间病房忽然安静得针落可闻。
安静的气氛中暗藏波云诡谲。
蒋清默被吓得不敢吱声,沈知念眼见着她发白的唇畔开开阖阖愣是半句道歉都没说出口。
沈知念立刻真诚地替她道歉,“抱歉。我同事并没有骂人的意思。只是觉得您可能是工作压力大导致的失眠头痛。您要是怀疑是车祸后遗症的话,可以再做个头颅CT排查一下是否有车祸造成的慢性病变。”
男人沉默片刻。
气氛又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病床前的加湿器发着微弱的嘶嘶声。
男人哦了一声,声音玩味,语调平平,却暗藏着一抹危险,“意思是,不是精神病?”
沈知念:“......”
其实这个可能性更大。
也许是焦虑症,抑郁症等心理疾病引起的失眠头痛。
但又不能直说,怕更惹怒了这位,她眸光流转,努力思考怎么用圆滑的话,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脖子上像是被架着刀般,良久,她丧气,职业操守让她不能胡说八道。
她视死如归,严谨专业地分析道:“这个......很抱歉,目前确实还不能排除。”
“......”
气氛一片诡异的静默。
男人沉默片刻。
沈知念只觉得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但很遗憾,确实不能排除。
她可以圆滑,但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尤其涉及到医学。
她努力圆滑地补救:“确实有可能是压力大引起的焦虑抑郁头痛睡眠障碍,这在医学上也是很普遍的情况,确实不能排除。”
所以很普遍的心理问题,这年头,谁还没点心理变.态问题?
麻烦别听到“精神科”三个字就大开杀戒行吗?
床帘后的男人顿了半响之后,缓缓起身,影子都显出优雅矜贵,却又隐隐蕴含着深沉的力量感。
丝毫不像个病人。
“唰”的一声,男人倏地拉开床帘,力道略猛,帘子被他的力量牵扯得晃荡几下。
蒋清默牵着沈知念的手更一阵发紧。
沈知念也跟着脊背绷紧。
解释没用是吗?
都大佬了这么小心眼?
沈知念戒备地注视着他,此刻能完全看清他的背影,黑色毛衣贴在他宽阔的背肌上,背肌能看到明显的深刻沟壑。
他踩上鞋,动作松弛得像是四周无人一般,却并不让人觉得懒散,而是那种被人仰视惯了,矜贵自若的松弛感。
熔金般的日光投在他的身上,漆黑的乌发缀了层淡雅细碎的金光。
日光强烈,男人背光朝她们走过来,整张脸几乎隐没在阴暗中,但沈知念的瞳孔却一寸寸放大。
沈知念的印象中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
贺、风、驰......
皮鞋的哐当声分明恰到好处的清脆,却一声声敲入沈知念的耳膜,直击她的心脏。
他优越的五官逐渐在光影中显露出来。
每一寸光影亲吻过,都有不同色彩的惊艳昳丽。
五官像是画般一寸寸被神来之笔勾勒出来。
这是她见过最惊艳的脸,脸部线条立体锋利,完美似建模,整体感觉偏清冷英朗。
但偏偏肤色天生冷白,五官精雕细琢,又拥有一双罕见绝美的莲花眼,眉眼间总是藏着无边风月,阳刚中便增加了抹勾人摄魂的美。
矜贵又魅惑。
很多年了。
沈知念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人曾经追过自己。
更别提他在她眼前笑过哭过......
甚至......跪过。
沈知念回想起往事脊背一凛,转身就想跑,伪装接起电话,“啊?有紧急患者?好、好、好我马上来!”
被沈知念挣脱手的蒋清默瞬间要哭了。
沈知念也只能觉得抱歉,她也狠狠得罪过贺风驰,比她只多不少,留下来只会帮倒忙。
“等等。”
贺风驰的声音波澜不惊,但却自带令人匍匐的威严。
沈知念脊背一僵,停住。
他认出自己了?
但刚才他刚转身,并且两人间还有段距离,况且他也未必第一眼就注意到她,就算看见了,八年,她还化了妆,一身白大褂,他未必认得出她。
或许只是有别的医学问题要问呢?
沈知念抱着这种心理,立刻悄悄背过身把自己的胸牌给摘了,把自己的小口罩戴得严严实实,随手拨乱了刘海,半遮住眼睛。
她这一系列操作引起了周围几人怪异的目光。
她刘海下的眸光微闪,在口罩下连咳几声,闷声解释道:“咳咳咳,我感冒了,怕传染给您,抱歉。”
能苟一时是一时,实在不行就躺尸。
边上的年轻人蹙眉,“感冒的医生进病人病房都不戴口罩的?”
沈知念:“......”
这不是受人所托要用美人计嘛。
戴上口罩怎么用美人计?
她当然不敢这么解释,诚恳至极地道歉道:“抱歉,刚刚忘记了。”
转眼间,贺风驰已经立在他们一步之遥。
沈知念垂着脑袋,视线却被他修长遒劲的腿占满。
贺风驰鸦黑的睫毛轻眨,轻扯唇角,似笑非笑道:“紧急病患?医院是只有这么两个医生了么?正在给我问诊的医生刚开始问就跑?”
沈知念只好硬着头皮专业地道:“鉴于您有外伤史,并且自我感觉是外伤导致头痛更严重,首先考虑是否有外伤导致的慢性病变,比如慢性硬脑膜下血肿,需要做头颅CT排除一下。一般这个血肿外伤三周以后才能体现出来,所以我同事建议您四周左右来复查。但鉴于您现在感觉头痛难耐,不然就先再做一次头颅CT看看?”
贺风驰目光在她胸前扫了一眼。
沈知念像只敏锐的小动物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头皮发麻。
贺风驰:“胸牌呢?”
沈知念头皮更紧,脑子里嗡嗡嗡的,身侧的指尖微蜷,“忘带了。”
贺风驰:“身份不明,就想给我治病?”
是她想吗?
她也不想。
表面上,沈知念眼角弯起笑意,好声商量道:“我现在有急事,不然你先做个头颅CT,等头颅CT做完刘院长也到了。”
贺风驰:“先来我这儿的人还能被人抢了去,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他的尾音分明拖着调,像是在玩笑,清润好听的声线却像山一样压在人身上。
沈知念:“当、当然不是。”
贺风驰继续压低声音问道:“那是我的命比较不值钱?”
沈知念:“......”
你值钱,你最值钱。谁不知道你富可敌国。
就是,您现在看起来像是要没命的样子吗?
您现在看起来像是要别人没命的样子。
表面上,只能讪笑着诚恳安抚,“您说笑了,只是我那边有紧急病患。”
贺风驰哂笑一声:“紧急病患?你是急诊科吗?”
沈知念:“......”
非常遗憾。
不是。
“你哪个科?叫什么名?”
“神经外科,姓沈。”
沈知念垂着脑袋报完之后,感觉到贺风驰沉沉的视线,心脏就怦怦怦狂跳。
静默半响后。
贺风驰笑了一声:“对症。留下,看病。”
沈知念心口一跳。
她真的要成为贺风驰的主治医生了,那早晚得被认出来。
本来这事不归她管。
他要是认出她来,该不会以为她当年拒绝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如今抓住机会故意接近他吧?
最凑巧的是,她今天分手了!还是被甩!
等他认出她来,那他该以为她的悔恨是多么深入骨髓!
沈知念想到这个羞愤欲绝,语气不合时宜地硬了几分,道:“您既然要看,麻烦先做头颅CT,不做的话大罗神仙都没法治疗。不论是您的时间还是我和蒋医生的时间都挺宝贵的。”
“......”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任谁都听出了话中的不耐。
蒋清默此刻已经欲哭无泪了,本以为找了个救星,没想到这救星是来补那夺命刀的。
所有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沈知念。
病房里的沉默振聋发聩。
沈知念的支棱也就只有一秒钟,下一秒钟,她在心中对自己懊恼万分。
啊啊啊啊啊!
死定了!
从前年少无知得罪贺风驰也就算了,如今居然敢再次得罪!
这位爷谁不是千方百计哄他开心?
社会不吊打她,吊打谁?
无声的对峙之后,贺风驰被气笑了,鼻腔哼笑一声,“那麻烦沈医生开单吧。”
开单?
贺风驰同意做头颅CT了?
她忽然小脑筋一转,对蒋清默说:“蒋医生,开单吧。”
话音一落,她转身就走。
她刚才是调解了医患纠纷,不是成为了贺风驰的主治医生!
机智聪明沈医生!
不愧是从小从风雨中历练长大的!
“我说......”贺风驰把自己的双手插进兜里,叫住她。
沈知念顿住脚步,脊背发寒。
贺风驰语气意味不明:“麻烦,沈、医、生开单。”
沈知念瞳孔猛地一震。
完了。
她不认为他会忘记她和她的名字。
这位爷在遇见她之前,一生唯一吃过的苦大概就是不加糖的美式咖啡。
沈知念这个让他爱而不得尝过人生疾苦的三个字,对他而言肯定刻骨铭心。
这位爷该不会是认出她来了,耍着她玩吧?
不不不,他不至于这么无聊耍着她玩。
他是想......留下证据弄、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