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入淮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悟情

对于苍冥来说，死在小柒的手中比毒咒发作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世上好太多了。

世人皆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说的便是这么个理。

他死的很有尊严，没有遭受太多的痛苦。回想从前那些快乐的日子，已经足够了。他从不畏惧死亡，但他怕留她一人孤寂。好在漫漫黄泉路，他们有幸得以同行，这便很好了。

朝淮站在眼前那面巨大的水镜面前，看完了小柒和苍冥的一生。作为他们的引渡人，她有幸得以在梦中看到了这些。这也算是灵族的一个异能了吧。

她站在镜前看他们从相遇，相识，到相知。她感受了一番他们的喜怒哀乐，陪他们一起哭一起笑……不得不说，他们这一生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

她注意到无论是小柒还是苍冥，他们都有一个很爱自己的母亲。可她呢？她的母亲又是谁？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开始认真的思考起这些问题来了。

画面突然极速的扭转，朝淮在迅速的下坠。她的眼前突然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待她再睁眼时，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

四周竹茂林深，风景秀丽。一间小屋立于其中，有悠悠的药草香从中飘出。

“朝淮姑娘，快过来！”小柒在小院中向她招手，朝淮匆匆走了过去。

“快坐。”小柒热情的替她斟满了一杯茶，将茶递到了她手中。

“你们招我过来，可是因为还有何心愿未了？”朝淮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我们入姑娘梦境，只是想向你道一声感谢。并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了。”一个好听的男声自屋中传出，紧接着一个白衣男子便踱步走了出来，那便是苍冥了。

他蜷着食指，轻轻敲了敲小柒的脑袋，对朝淮说道：“这丫头没少给你们惹麻烦吧。”

小柒在一旁讪讪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此番差点误伤了姑娘，真是我的罪过罪过，小柒在这里给姑娘道歉了。”

朝淮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回道：“哪儿的话，快别说这些了。这次没有帮上你们，我心里有愧，又怎么担得起你这声道歉。”

“姑娘救小柒的事，我都听她说了。我们是真心地感谢姑娘，也真心地祝愿姑娘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平安顺遂。”苍冥这一席话说的，到叫朝淮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一抹暖意，自她的心口处正冉冉升起。

“对了，我有一件事想问……”朝淮的目光瞥向了小柒，小柒心中已然猜到她要问什么了。

“姑娘是想问，我为何要把肉身给魉魔吧？”

朝淮没想到小柒那么果断的就承认了，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叹道：“原来真是你给她的？”

“是我给的。”

“为什么这么做？”在与她打斗的时候，她企图唤醒过她的魂魄。但皆是无用功，这只能说明，她和魉魔订了交易，自愿把□□给它的。

“在我奔赴迷雾森林里采药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了。那时候的我已经非常虚弱了，不足以撑到找到血芝的那一刻了。”

“魉魔说她要和我做个交易，让我心甘情愿给她附身，她替我去取血芝，待我救回朋友后，就把这幅皮囊送给她。魉魔的力量很强大，我需要借助她的手去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但你没想到，她骗了你。血芝她自己吃了，朋友也没有帮你去救。是么？”魉魔到底为何会突然变得那么强大，朝淮思前想后，觉得能解释得通的就是一点了，那就是她吃了血芝。

小柒羞愧的低下了头，默认了朝淮说的事情。

朝淮气的直接上手在她圆圆的脸上捏了两下才肯罢手。

“我第一次见，有人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朝淮手中的力道又重了两分。

“吾系到错惹……系到错惹……”小柒求饶道。其实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错的。但苍冥，值得她那么做，只要有一线能救他的可能，她都要去试，所以她冒险相信了魉魔的话。

“但我也不笨。”小柒目光中透露着一丝狡黠，她慢慢地在身上带的那个小布袋里翻找着什么，然后她拿出了一个灵气四溢，冒着红光的东西。

“这个，送给姑娘了。就当是报姑娘先前的救命之恩了。”她不由朝淮拒绝便迅速的塞到了朝淮手中。

“血芝？魉魔不是……”朝淮有些惊讶。

“我偷偷留了个心眼，自己藏的。对于魉魔，我也不是完全的信任。”

一旁的苍冥对小柒投去了赞许的眼神……真不枉费他一番教导啊……这丫头终于不是那么笨了。

远处天际太阳正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晨光为云彩镀上了一层金边，小院被映照出了一副宁静祥和的气息，看着四周堆砌的药材，朝淮感到惋惜。这荒谬的世上，又少了两个活的明白的引路人了。

苍冥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际，对朝淮说道：“我们该走了。”

朝淮站在原地，看他们两人牵着彼此的手，一步步朝远方走去，就在他们的身影逐渐要在地平线那头消失的时候，苍冥转身对朝淮喊到：“啊，对了，也替我们谢谢那位公子。”

“知道了！”朝淮微笑着回复道。

她用力的朝他们挥了挥手，大声喊道：“再见了——”

小柒蹦跶着也朝她挥了挥手，一阵夺目绚烂的阳光淹没了他们的身影，这一双人最终消失在了地平线的那头，周遭又回到了一片寂静。

“一路走好。”她低声喃喃道。

一颗冰凉的泪珠自眼角滑落，朝淮缓缓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唯有身前燃着的一簇火焰在这寂静的夜里跳动着，帮她驱走了一些寒意。

“醒了？”一个清冷的男声响了起来。

“我睡了多久了？”

“五个时辰。”顾长风驱动术法，让火堆燃得更大了些，以防她在琅山的夜里被冻死。

魉魔的爪子上有毒液，她中了毒却不自知。等她晕了过去，他才察觉到事态的不对。好在她中毒不深。他替她清了体内的毒素，又给她治了脸上的伤。等这一切事了，已是月上中天了。

柴火然后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朝淮讷讷地望着眼前的篝火失神。

“怎么了？”这是他第一次担心起一个人来。

“我梦见小柒了，他们感谢了我。”她顿了顿，然后眸光亮亮地盯着他道：“也感谢了你。”

“哦。”他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对于顾长风这副遇事波澜不惊，面无表情的高冷属性朝淮已经习惯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估计他也会是这副模样。

花开花落，人留人去，这是常事。尽管知道，相遇和分别，总有一天会成为生命里习以为常的事情，可她还是会为此感到难过。

他看着她一脸落寞的表情，开口道：“万物皆有其命数，命盘一开，就不是旁人能左右得了的。你既然已经竭尽全力，就大可不必再为此事耿耿于怀。”

朝淮不知道这是不是顾长风在安慰她，不过她听完心里确实好受了许多。

他伸手用手中的那根木枝扒拉着火堆，问道：“你知道么？”

“什么？”她不解道。

“人死以后，魂魄会渡过忘川河，走过奈何桥，最后汇集到归墟之境。然后又进入到下一世的轮回。”

他替他们引了下一世的路，无论他们下一世相隔多远，是否忘了彼此，最终都会相遇。这就是为什么苍冥会感谢他的原因了。至于为何要赠他们一世的缘……没什么理由，他想给便给了。

“原来如此。”她感到释怀了。

朝淮在心中真诚祈祷到，愿他们来世能投生在一个平凡幸福的人家，不做魔族的子民，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无拘无束的生活，一起相伴到老。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她脑中突然灵光乍现。朝淮顿时恍然大悟，她惊呼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嗯？”顾长风眯着眼睛打量着她。这丫头又恢复了以往那副一惊一乍的状态，他熟悉的那个人，此刻终于回来了。

“原来，这便是情。”她自言自语道。

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感情。不同于她和树爷爷、白苏，楼中众人之间的那种感情，也不同于她和祝灵之间的感情。这是一种特别的情感，她无法描述，可她明白，这种感情，一生一遇，只予一人。这是一种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却又不求任何回报的赤城之情。

话说到此处，他终于明白她为何有时候会看上去那么木讷了，因为她不懂人心。

“你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他不屑地嘲讽了她一句。

“你说我不懂，那你就懂了么？”此句话问的顾长风语塞，事实上……或许他自己也不懂吧。

见他不说话，她得意洋洋道：“看吧，你也不懂吧。”

他索性靠在身后那颗老树上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

“小柒一事，你早就知道了吧。”她起身挪到了他身侧，幽幽地问道。

“嗯，知道。”他坦然的承认了。

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也斜斜倚靠在一棵老树干上不动了。她抬头望着天际，一时间思绪万千。她已经猜到了，那夜入她梦的那个人，就是顾长风吧。

他本来以为她是要兴师问罪一番的，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这是触了她的逆鳞。以她的性格她肯定会被气得炸毛。

可是今夜她却出奇的安静，问完他以后便再无后话了，良久以后她也再没传出什么动静，就在他都快要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又开口说话了。

“顾长风，你也会死么？”她的语气中透露着几分不安。

苍冥的事让朝淮联想到了顾长风。她突然想到入山时三途和她说的那些话，心中就没来由的慌乱了起来。

“不会。”他答道。

听到他的亲口回答，她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你可千万别死啊。”她命令道。

后面的路，要面对的难事多着呢，她担心他们走不到最后。

他笑了笑，转头盯着她道：“怎么？不希望我死么？还是说……舍不得我死？”

她涨红了脸，大声辩驳道：“我是怕你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我不也就活不长了么？”

“是谁进山前跟我说，让我不要拖后腿……还说自己一个人对付一群妖怪不在话下，你那么厉害，一个人出去也不成问题吧？”

“啊？我说过这话吗？我明明记得我说的是你那么厉害对付一群妖怪肯定不在话下呀！”她仿佛失忆了一样，先前自己说过的话一概不认，光顾着一味狗腿的恭维他了……生死面前嘛，尊严都是狗屁。眼下不赶紧在大神面前说点好话，明日再出个两魔、三魔的要来杀她，那谁来救她啊？她恐怕早晚得呜呼在这儿。

先前她心里有气，没进山之前可不得在他面前逞两下威风么，她要让他觉得她不情不愿进山这事是他欠着她的。

现在经此一战，她终于掂量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了。自己当初真是年少轻狂不懂事啊……她现在感觉自己的脸被打的生疼。

背靠大树好乘凉，抱紧大腿好活命。这个理儿她还是懂的。

他也不点破她的那点小心思，只佯装疑惑的问道：“哦？你是这么说的吗？”

“是啊是啊，我可不就是这么说的吗？今天见你展露一二，真是威武如斯啊！我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我现在心中真是惶恐万分呐，就怕以后给你拖了后腿！”她不知道脸面为何物……反正这东西不管饱，不要也罢……

“可我记得，你说……”

“我说你英勇无比，心胸宽广，笑里藏刀……额不是，是拔刀相助，不惧邪魔，一身正气……这些话都是我发自内心觉得的，真的！”她赶忙截断了他的话茬，防止他再继续回忆下去。

朝淮内心：真的，比祝余楼隔壁摘星楼里老王头的假牙还要真一百倍！

“你既如此说，那先前的话原是我记错了吧。”

好吧，放她一马，他在心中如此想到。

“记错了记错了，肯定是你记错了。”她笑眯眯的在旁奉承到。

今日若是没有顾长风，估计她这大好的人生也就终结在魉魔的一口獠牙之下了。她又欠了顾长风一次人情，说点好话给他听，这是应该的。

这人情越欠越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了。想到此，她就不自觉的长叹了一口气……

顾长风没再和她计较了下去，此刻四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白日的种种和梦里的一切都在她的脑海里轮转，一声发自内心的感叹不自觉地便从她口中冒了出来。

“说真的，我觉得这届魔界的君主真的不行。”

她在梦里亲眼见识了他卑鄙的所作所为，焚书、下毒，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也不知道上届君主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让这么个虚伪玩意儿钻了空子。

“我也觉得不行。”他应和道。

顾长风的话令朝淮眼前一亮，他们两个少有的意见统一啊，这可真是可歌可泣啊可歌可泣！

夜色下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大半夜的时间里朝淮都在顾长风耳边细数她在梦中看到的新王主卑劣的作为，讲到后面她开始咬牙切齿起来，他好笑听着她讲完，那颗冰冷的心竟升起了一丝热度……这感觉真的好熟悉啊，好像很久以前他也在一棵老树下听人讲过故事……

寂静的长夜里，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破土而出发了芽，只可惜，她还尚未察觉到分毫。

和顾长风兵分两路的三途仍在寻找朝淮的路上……

顾长风：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朝淮：咦？我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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