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入淮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悟情

“顾长风，你要做什么？”朝淮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他现在已经不在意她是怎么看他的了，也不在意她是否会厌恶他。“小柒”留不得是事实，正因上次放她跑了，才埋下了今日的祸根。此妖阴魂不散的纠缠，打朝淮的主意，便等同于是拖累了他前行的进度，这俨然已经成了他计划里的一块绊脚石，必须除之。

在朝淮的惊呼声中，顾长风手中的那团火焰已直冲“小柒”的面门而去了，这一招最为狠厉，被此术法击中的人不会即刻就死，而是会在大火中苦苦挣扎，最终被折磨的体无完肤直至化为灰烬疼痛而死，在穷边境中朝淮就见识过此火的威力了。不难看出，他这一招有些许惩罚的意味在其中——惩罚这妖不识好歹，伤了不该伤的人。

在朝淮眼里，被魉魔侵蚀的小柒仍然是小柒，而在顾长风眼里，魉魔就是魉魔。或许顾长风这么做是对的，道理她也都懂，但她心中仍然忍不住地感到悲戚。

就在朝淮以为今日种种一切就要在此刻尘埃落定之时，斜里却突然迅速冲出一人，他抱住小柒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了顾长风那一击。雪色的白衫上沾了泥土和草木灰，但他看上去却没有丝毫狼狈。朝淮想，就是用“风华绝代”四字形容眼前之人也不为过，“陌上人如玉”说的便是这等人了吧。

他似乎和小柒认识，不然又怎会如此不要命的去救小柒，能在顾长风手底下抢人命的，他可是朝淮见过的第一个。只是细细看去，此人面色惨白，无处不透露着一股病态之感，在细看他周身，已围绕了一层墨黑色的死气，可惜了，他是个将死之人。

顾长风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这突然冲出来的一个人并没有影响到他，他的杀心仍旧未变。见一击不中，他的手中便又重新燃起那团蓝色火焰，打算了结“小柒”的性命。

“望阁下手下留情！”那名身着白衫的男子突然开了口，他朝顾长风重重抱拳行了一礼，以示请求。

“哦？你难道不知道，她已经不是她了么？我帮她解脱，这难道不好么？”他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火焰，悠悠地回复到。

“望阁下能给我们一些时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当由我们自己解决。就不劳外人插手了。”那名男子的语气中有些许隐忍的怒气，此一句话他说的不卑不吭，不失风度，却又略有教训的意味在其中，算是回复了顾长风方才语气中的不敬与挑衅。

“给他们一些时间吧，你那么厉害，肯定不怕他们耍阴招的是不是？”朝淮在一旁狗腿的应和道。

又是这一招！把他捧的高高的，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表面上看是在恭维他，实则是在给小柒争取时间，他都看得明明白白，奈何对于她这一招他就是很受用。他手中的那团火焰逐渐黯淡了下去，最终消失在掌心中。顾长风抱手退到一旁，静观其变。朝淮很欣慰，看来她还是愿意听她一言的。但与此同时她也没有放松警惕，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小柒”那处，一旦他们有所动作，她便会出手终结这一切。

看到眼前之人，小柒的眼神开始变得混沌起来，她的神情看上去很痛苦，只见她时而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时而狂叫，宛若一个失去理智发了狂的人。从现下的情况来看，这或许是她在与体内的妖怪作斗争的结果。

“小柒，看着我，我是苍冥。”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就像是夏季拂过湖面的柳梢荡起的涟漪声，清澈又干净。眼前这个叫苍冥的人，正温柔的抚摸着小柒的脑袋，他与她对视，渴望能从她的眼眸中再找到自己的影子。

“苍冥……苍冥……”小柒的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她木讷的转了转眼睛，疑惑的看着眼前之人，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

“对，我是苍冥，我来带你回家了。”他温柔地牵起了她的手，替她理了理额前有些杂乱的发丝，语气宠溺地责怪道：“我们回家吧，以后不要再乱跑了。”

小柒也不挣扎，就任由他这样牵着走了几步路。朝淮已经猜到苍冥的身份了，想必他就是小柒说的那位朋友吧。对于他们来说，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虽然时日不多，但能一起相伴走过最后的日子，也算有始有终。

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但下一刻所要发生的事情是朝淮怎样也未预料到的。只见“小柒”袖中那只长满青色鳞片的手高高抬了起来，在众人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时那枚锋利的指甲已从苍冥的后背刺入，直直穿透了他的心脏。鲜血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衫，有大片艳丽的血色花朵，在他的白色长袍上绽开。

他艰难的回头，定定看着小柒，眼底却并无责怪之意，仿佛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啊——”小柒快速地从他心口抽回了自己的手，以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怔怔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尖叫了起来。

是血，这是苍冥的血！她杀了苍冥……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伤害他！

小柒怎么也没想到，苍冥最后会死在自己的手上。她历经千辛万苦要救的人，到头来却被她杀了，这未免太讽刺了些。是她亲手杀了这个教她读书写字，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是她，都是她……她亲手结束了全世界唯一一个会对她好之人的性命。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他明明是一个善良到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人，老天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小柒的神智在逐渐恢复，她崩溃地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不该出门去寻什么药的，如果时光能重来，她会选择安静的待在他身边，陪他过完剩下的最后时日。她想回家了，想回到从前的生活。想和他在初雨后一起去小山坳里挖竹笋，想看他在夜里磨药时专注的神情，想陪他到天荒地老。

苍冥的面色惨白，他迅速封住了自己穴道，为自己争取了些许时间。他还有话没说完，他怕留下什么遗憾，他要撑着这口气，跟她说完自己一直以来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

他蹲下身，轻轻用袖子替她擦着眼泪，安慰道：“不要难过了，我会离开，这是早晚的事。”

“对不起，对……对不起。”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苍冥也无可奈何，他向来不怎么会安慰人，她这一哭他的心也跟着难受了起来，他只好将她圈在怀中，静静地听着她哭。

“这不是你的错，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了，这是我的命，不关你的事。我也要谢谢你，让我活过的人生变得如此有滋有味，能来这世间走一遭，我已无憾。你无需自责，如今能一起走，我很开心。”他的语气中竟还夹杂着一丝愉悦的气息，仿佛老天让他们共死，是一种嘉奖。

“苍冥，苍冥，苍冥……”她抽泣着口中喃喃喊着他的名字，努力地想和他说一些话，但张口却只能断断续续地喊出他的名字，所有的委屈和话语，都被这咸涩的泪水给淹没了。这些天来无论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十八城外的历练造就了她像小草一样坚韧的性格。她什么都可以忍，唯独今日亲手害了他这一点，是她自己怎样也无法原谅的罪孽。

“我在，我在。”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能遇到你，我……很开心。”她说话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最后在他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由于魉魔过度透支她的身体，她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了，小柒最终断了气……她，走了。

远处的朝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在她脑海中闪现，转而又消失不见。那东西就像一阵风，任由她怎样努力也抓不住。她只觉得心中酸涩，仿佛有密密麻麻尖锐的细针扎在了她的心上，就连呼吸都是痛的。

听完小柒的话，苍冥的脸上显露出了一副满足又释然的神情。他语气诚恳的转而对顾长风说道：“我们死以后，劳烦阁下焚毁我们的尸身，我已将魉魔封在了小柒体内，只有烧了我们，才能将魉魔彻底杀死，防止她再找新的宿主，出来作恶。”

小柒和苍冥走了，他们走的很安详。两个人相偎在一起，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顾长风应允了苍冥的话，放火烧了他们的肉身。朝淮没有阻止，她知道，这于小柒而言，于所有人而言，是最好的结尾。火光映照着朝淮的脸庞，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柒和苍冥的肉身逐渐化为灰飞，飘向天际。

在小柒和苍冥消失的那片空地上，朝淮替他们诵了渡魂经，超度了他们的亡魂。在生死面前，无论是神还是人，都是渺小的。这是她仅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点小事，聊表了她的一份心意。

“我就是你。”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朝淮只觉得眼前的东西被覆上了好几层重影，她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努力的保持清醒。

“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问自己，自己到底是谁。空气却又安静了下来，她心底的那个声音消失了，再也没有说过多余的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