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之后,三人抱着药包牵着马踏上归途。
你要问为什么多了一个人?
那是因为……司徒爱笑居然家住晏邦彦隔壁。
他怀中的牡丹木雕还硌着心口呢,说是要等李员外家小姐生辰时送出去。
官道两侧石榴在夜色中翻涌如新嫁娘的裙摆,风里飘着纸钱燃烧后的焦苦味。
月光穿过虬结枝桠,将花照得宛如凝固的血泊。
“这花红得真邪性。”姜渥丹搓了搓胳膊,喃喃自语。
“你也不喜欢这花么?”晏邦彦接下话,却突然停住脚步,“似乎有什么声音?”
姜渥丹看见司徒爱笑的青竹杖点在青石板上,正发出脆响。
于是,她指向司徒爱笑。
司徒爱笑指着自己:“我……我吗?”
“不是!”晏邦彦腰间破军星嗡鸣出鞘。
远处传来唢呐声,曲调是丧乐。
八人抬的轿从小径深处“飘来”,轿帘金线绣的囍字被月光镀成惨白,轿身覆着白麻布,抬轿人也身着白麻布。
真是我们白着呢……
“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司徒爱笑沉吟片刻。
“说。”姜渥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老话说,夜路走多了……”司徒爱笑吸了一口冷气。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快呸呸呸啊。”姜渥丹咬牙切齿道。
“哦,呸呸呸。”司徒爱笑虽然没理解姜渥丹何意,但他总是别人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戌时三刻娶亲……”晏邦彦盯着雾中影影绰绰的轿子上挂的红灯笼。
“你们这里流行午夜接新娘?”姜渥丹尾音陡然拔高,戏腔不受控制地溢出,“啊,我是说贵地风俗当真别致。”
喜轿忽地停在三人面前。
轿帘无风自掀,两双缠金绣鞋同时探出轿门。
晏邦彦被呛得鼻酸——
轿帘翻卷时飘出的甜腻香气,竟与周春芽身上、回春药堂的味道完全一致。
晏邦彦本来打算上去探个究竟,但他感受到了轻微的拉扯,他一顿,原来是姜渥丹悄悄攥着他的衣角。
他一怔,喉结悄悄滑动,心好像也跳得有点快,吞吐出“不”字。
可惜,怕字还没吐出来,就听见——
“不怕!!我们是最棒的!爱笑同志!我们不怕!”
晏邦彦转头就看见司徒爱笑那个混账蜷缩在姜渥丹的右窝下,不住哆嗦。
姜渥丹正尬笑着轻抚其背,但显然魂魄也飞了一半。
倏地,风让左边新娘盖头滑落半寸,露出皓月凝光的一张脸,她眉间朱砂痣如凝血。
可是她的眼神却那么空洞,分明刚刚才做了动作,却仿若提线木偶。
司徒爱笑浑身剧震,那分明是李员外的千金。
“李家姐姐!”他竹杖点地疾冲,却见玄色刀光如瀑倾泻。
轿顶寒光骤现,一群玄衣人戴着银面具破顶而下。
八个轿夫头颅齐齐飞起,血雨泼在司徒爱笑月白长衫上。
之前出现在回春堂的银面人反握弯刀立于血泊,面具下传来癫狂笑声:“吉时到——该杀新郎了!”
晏邦彦旋身踢飞另一个扑来的玄衣人,剑锋如游龙穿隙,瞬间挑断两人手筋。
“都让开!让我一个人对付他!”沙金瞳玄衣人嗓音如砾石相磨,弯刀在掌心飞旋成银轮。
“叮!““咚!咚!”“呲——”
金属相撞迸出火星。
两柄利刃在月光下的残影仿佛织成死亡罗网。
姜渥丹不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能帮得上什么忙,不给晏邦彦添乱才是最好的帮忙,就像打架要打110叫警察叔叔一样,她一把拉回要飞出去的司徒爱笑,道:“我们去搬救兵啊!”
“可——李蕴姐姐!”司徒爱笑话还没说完就被姜渥丹扯走了。
“那药人跑了!”有一个玄衣人注意到了她们。
“追!”有人附和。
药人?!什么是药人,药人对这些突厥人来说有什么用?
姜渥丹所掌握的信息,仅限于姜未晞在逃亡时偶然听到的一句话,而姜未晞自己,恐怕对于何时被制成了药人都一无所知。
晏邦彦剑走轻灵,点、挑、刺尽显剑法的凌厉,玄衣人刀势则大开大合,两人竟难分上下。
但怪异的是……两人的招式似乎有些相似,只是使用者性格不同,所以效果不同。
刀剑相撞不知道多少次后,晏邦彦左肩裂开血口,玄衣人面具也被挑飞半截——露出半张刻满突厥文的脸。
“恰拉扬!”在认出此人是谁之后,晏邦彦瞳孔骤缩。
“呵呵,哥哥,你还没有忘记我啊。”恰拉扬甩开面具,狂笑着变招,刀势如疯狼撕咬,竟是不留后路的杀招。
晏邦彦走神片刻,剑势迟滞半息。恰拉扬趁机飞踢,将他重重踹向喜轿。
另一个新娘被剑风掀开盖头。
她半张脸容貌依旧,半张腐烂的面容上爬满蛆虫。
镶金嵌玉的凤冠下的嘴唇翕动:“救救我……我……我错了!救救我啊啊啊!”
“周春芽?!”
周春芽腐烂的指节抓住晏邦彦。
弯刀破空声骤然逼近。
晏邦彦推开周春芽让她滚地闪避,见轿柱被劈成两半。
晏邦彦转身却只见此地只余空旷,姜渥丹和司徒爱笑皆没了身影。
他没由得心慌:“姜渥丹——!”
“如果你是在叫刚刚丢下你跑掉的那个女人的话,她可不叫姜渥丹啊!哥哥,你不会被那个女人骗了吧?”恰拉扬半眯着眼睛靠近。
“你没资格叫我哥哥。”晏邦彦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
城中已经宵禁,姜渥丹记得西北半里有节度使的巡边队。
她拽着司徒爱笑仓促逃亡。
“不行!我得回去带走李姐姐!”
追兵已经近在咫尺,司徒爱笑还是放不下李蕴。
“你的李姐姐大概率是个引子,专门用来钓人上钩的,本身应该并无大碍,别让我们成为愿者上钩的鱼儿好吗?”
司徒笑爱的青竹杖一打一打随着跑动敲在地上。
“绕过和平坊就是暗哨。”她拽着他钻进暗巷,“节度使的巡边队应该在换防!”
话音戛然而止,姜渥丹忽觉脖颈一凉,她看见月光下立着个戴傩戏面具的黑影,手中缠着倒刺麻绳。
面具人甩动麻绳。
姜渥丹猛地将司徒爱笑扑倒在地,缠着倒刺的麻绳堪堪掠过发顶,在土墙上刮出深痕。
“哎,我家小猫竟然学会凡事先为他人着想了?”面具人笑着走近她。
他捏住姜渥丹的下颌:“小野猫,可算找到你了。”
姜渥丹差点Yue出来。
古代都有霸道总裁和他偷腥的小野猫了吗?玩不过你们老祖宗!
青面獠牙的面具几乎贴上她鼻尖,阴柔嗓音裹着龙涎香。
或许是普鲁斯特效应?这香让占据姜未晞身体的姜渥丹感受到她灵魂的战栗,显然——姜未晞是在害怕眼前这个人。
姜渥丹感觉自己浑身冰凉。
就在此刻,司徒爱笑用青竹杖横刺过来,“咔嚓——”杖身却被倒刺切开,裂成两截。
也让姜渥丹瞬间清醒。
姜渥丹拽着少年滚进沟渠。
后面追来的玄衣人的刀刃擦着面具人耳际飞过,玄衣人中有人问:“你是谁?胆敢带走我们的猎物!”
“你们不必知道我是谁。”带着傩戏面具的人淡淡道,“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罢了,碍我者都得死。”
他挥了挥手,没人发现他身后居然有十几来号弓箭手。
弓弦发出嗡鸣,箭矢射穿了正要攻击的玄衣人。
不知道两人在沟渠里面走了多久,当火光映入眼帘时,姜渥丹的右腿早已渗出血迹,估计是伤口又裂开了。
她正看见节度使的玄色大纛转过长道,在夜风中舒展。
向子扶策马从队列中转出。
姜渥丹咽下血沫,跑到向子扶面前诉道:“我等小贩夜行遇袭,请节度使发兵救援!”
“我可不是节度使。但——节度使帐前岂容宵小放肆!”向子扶劈在姜渥丹脚前三寸。
向子扶的刀锋骤停,他见姜渥丹顿觉眼熟:“你是……”
“将军明鉴!”姜渥丹将额头重重磕在土地上,“小女子没有半句妄言,此次怕是突厥强抢商队!请将军出兵!”
“边境摩擦本官自会处理。”向子扶马鞭扬起,“尔等草民怎敢妄议出兵?”
姜渥丹见说不动此人,继续加大火候:“民女亲耳听见他们说……说要用这批商品换战马!恐怕是要毁掉边境的安宁之日啊!”
向子扶顿了一会,见姜渥丹神情笃定没有迟疑。
“点狼烟!”向子扶翻身上马时突然回头,“你最好祈祷没骗我。”
一丈内血雾中爆出金铁交鸣声。
恰拉扬的弯刀与晏邦彦的破军星绞缠,两人身上密密麻麻布满刀口,血簌簌而下。
恰拉扬道:“哥哥当年打断我右腿时说过什么?‘战场上只有生死没有兄弟’?”
晏邦彦松开破军星,又即刻反手握住刀柄直击:“你说过……要当守护草原的鹰,我和祖母没有阻止,但你……凭什么害死我的父母!”
“呵……我知道你不会再相信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了,哥哥,现在我是秃鹫了。”恰拉扬转动刀柄,“专吃腐肉的秃鹫。”
此时山下突然传来号角声,火把长空照亮。
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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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